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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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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非,我唯一的阿姨,你一度的牌搭子。」 「啊。」他恍然大悟,像是想起咸豐年間舊事,那灰塵飛揚小巷子在夕陽裡忽然走出一個故人來,叫他難以辨認。 瑉瑉為他的態度吃驚,她對一切回憶都整理得井井有條,逐件逐項依次序安放在一格一格小小抽屜裡,隨時可以抽查。 小梁連阿姨都不復記憶了,那一向喜愛他的阿姨。 他疲倦到極點,倒在床上,即時入夢。 瑉瑉不知道他近日做些什麼夢,她想擠到他同一夢中,既怕位置不夠,又怕他的夢與他職業一般枯燥刻板。 這個梁永燊,同從前那略帶憂鬱的少年人可說判若兩人了。 吳瑉瑉站到鏡子面前去,待己寬,責人嚴,是最可怕的進犯,她得好好看清楚自己。 她許久沒有客觀地觀察這兩個孩子的母親,她整個人並非有礙觀贍,照樣穿著很時髦的松身衣服,素臉、短髮,身段略壯,看上去健康端莊,不過,這也不是她記憶中的吳瑉瑉。 彼此彼此,這倒好,雙方扯平,毫無虧欠。 吳瑉瑉心安理得。 幸虧在鏡中打量過自己,否則萬一在街上看到櫥窗玻璃中反映,可能不知道該名外型普通身份平凡的女子是誰。 瑉瑉睡了。 許久沒有做夢的餘暇,一覺頂多不過睡五六小時便得起床照料孩子,通常由幼兒啼哭吵醒,掙扎起身,只有在這個半明半滅時刻,她覺得無孩夫婦不愧逍遙自在。 瑉瑉每次做夢都分得出真假,她很清楚地知道身在夢境,但卻不損它的真實性。 對瑉瑉來說,夢並非生活中壓抑及不滿的出路,夢是失卻的回憶片斷,它們都是真的。 她夢見她在華英女中禮堂出現。 禮堂面積比記憶中小得多,新裝修,十分整潔,瑉瑉不曉得來幹什麼,見有長凳,便隨意坐下。 她低頭看著雙手,無名指上戴著結婚指環,證明這是成年的吳瑉瑉。 她聽到腳步聲,抬起頭,卻看到意長與惠長兩姐妹進來,她們是那麼年輕,孩子般臉蛋,豐滿的身段,真正賞心悅目。 只聽得意長揶揄惠長:「邱進益已經不喜歡你了。」 惠長冷笑一聲:「我知道,他現在追你的好同學吳瑉瑉,你以為他會轉向你?」 瑉瑉一身冷汗,怕莫家姐妹看到她,但是她倆一邊爭吵,一邊轉個圈就出去了。 接著進來的是葉致君老師,哎呀,在她身邊的是張麗堂,她倆怎麼會結伴同行? 張麗堂絮絮哭訴:「我並沒有碰過試卷,真要派罪狀給我,只能說我對吳豫生教授有太大的好感。」 葉致君同情地道:「我瞭解被冤枉的感覺……」 她倆往後台去了。 瑉瑉吃驚地看著她們的背影,她想站起來離開這塊是非之地,她不願意看到這些面孔,現在她的世界只得兩個孩子與終身配偶是重要的,她努力站立,雙腿卻不聽使喚,瑉瑉暗暗叫苦,跟著出場的不知道是誰? 簡金卿同翁文維來了。 她同他說:「吳瑉瑉早就知道你我關係,她不能容忍,所以甩掉你。」 「你會不會回到我身邊來?」 「我已經找到新生活,請你速速走開。」 瑉瑉閉上眼,用手捂耳朵。 有人伸手來拉她的手,她掙扎,大聲嚷:「我不要做這個夢,中止它,中止它。」 那人強拉開她的手,「是我,瑉瑉,是我。」 「你是誰?」 「我是愛護你的蘇伯母。」 瑉瑉遍體生涼,不由得睜開雙眼。 「瑉瑉,許久不見了。」她微笑道。 「蘇伯母,」瑉瑉握住她的手,「你還認得我?」 她點點頭,「你長大了。」 「你可怪我把秘密洩露出來?」 蘇伯母笑一笑,「你不說我終究也會知道,他們一定會向我攤牌。」 瑉瑉沒有回答,她看見莫老先生在禮堂一角向她招手。 站在老人身後的,是她的母親。 瑉瑉看著她走近。 瑉瑉心情忽然平和,貪婪地注視母親,她在她對面坐下。 她開口了:「我患病良久,他們都沒敢跟你說吧?」 瑉瑉慌忙搖頭,「沒有,從來沒有,你是什麼病?」 她母親說下去,「我十分厭世,不欲長痛。」聲音越來越低。 瑉瑉束手無策,十分悲痛。 她忽然抬起頭來,微笑說:「你要當心。」 瑉瑉警惕地看母親。 「當心……阿修羅。」 瑉瑉脫口而出:「當心什麼?」 耳畔傳來幼兒的痛哭聲,瑉瑉自床上躍起,急忙走過去抱起孩子。 這樣小小身體竟然可以發出如此宏亮哭聲,不可思議,每次聽到哭聲她都覺得趣怪無比,忍不住笑。 夢境種種,冉冉淡出,不復記憶。 平凡的生活就是這點好,似永遠有一支和煦的燈光照亮小小世界,自給自足。 梁永燊打著呵欠自隔壁房張望過來,「古人一生六七個,真不知怎麼消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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