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愛情慢慢殺死你 | 上頁 下頁


  禮子轉頭,「工作天天見面,還一起約會,慘過結婚。」

  可是第二天,她還是去了,駕駛父親的四驅車,車尾放著小冰箱,啤酒汽水水果齊備。

  她把車停在公園斜坡,鋪下紅白格子毯,躺著仰看藍天白雲,她不覺盹著。

  耳邊聽見昆榮與惠明絮絮細語,「結婚後我可不想吃虧。」

  「那永遠結不了婚,男女都得有所犧牲。」

  「雙方都蝕了出來,誰賺了呢?」

  「地產商吧。」

  「咦,什麼事,那邊有人擾攘,好像是一班少年。」

  「過去看看,把禮子叫醒。」

  他們叫醒她,惠明仍然嘀咕:「誰做洗熨,誰搬回家用雜物,帳單如何分配?」

  禮子揉揉眼,看向小溪源頭,那裡有一塊濕地。

  有三個十多歲男孩大聲議論:「撈起看看」,「不會是值錢東西吧」,「是粉紅色旅行袋」。

  禮子看仔細了,泡在溪水裡,果然是一隻書包大小旅行袋,其中一個少年脫去鞋子,伸手拎起它。

  「重嗎?」,「不重」,「打開看看」。

  拉鍊拉開,不遠處三個成年人聽見小動物微弱叫聲,少年說:「咦,是小貓,尚未溺斃。」

  昆榮與惠明已經變色,只見少年伸手掏出袋裡一團東西,忽然之間,他們三個齊口驚呼,昆榮奔過去,其中一個少年連忙脫下襯衫,裹著那團蠕動東西。

  惠明即時掏出手提電話報警:「快,沼地公園溪邊,發現棄嬰,請速派救護車。」

  三個成年人跑近,只見少年把嬰兒抱在懷中,那幼嬰混身濕透,皮色發紫,只剩微弱一絲氣息。

  禮子奔回車子,取出毛巾及毯子,卷住嬰兒,十二隻手慌亂地挽救小小生命。

  三個大男孩大惑不解:「丟在水裡,分明是叫嬰兒死去,怎麼可以這麼做?」

  救護車駛至,昆榮大聲叫:「這裡這裡!」

  員警也隨即趕到。

  救護員接過嬰兒,「啊,這幼兒出生不會超過一小時。」

  溪畔熱鬧起來,遊人圍攏。

  救護車立即倒後,駛往醫院,他們一行六人往警察局錄口供。

  惠明忽然痛哭。

  員警說:「你可以放心,嬰兒無恙,救回來了,一定有熱心人士會得願意領養,她的命運不會悲慘。」

  昆榮說:「我想訪問三位小英雄。」

  警員微笑,「那三個少年翹課,沒想到誤打誤撞救了小嬰。」

  其中一個還犧牲了襯衣,一直光著膀子。

  昆榮說:「對不起,禮子,搶你的新聞。」

  「我在草地睡著,這是你們的新聞。」

  他倆回報館去,禮子回家。

  她雙手一直簌簌發抖,那棄嬰只得中五磅重,面孔小得像一隻梨子,可是分明也是人類,她至為震驚。

  禮子喝一小杯拔蘭地,淋熱水浴後蜷縮在床上。

  太過投入這份工作了,她筋疲力盡。

  禮禾來看她,吃驚地說:「怪不得媽媽叫我帶食物來,你看你瘦得眼珠都凹了。」

  禮子無奈,「我晚上睡不著,白天打瞌睡。」

  「你失戀?」

  「沒有,所以要請教你心理醫生。」

  「工作太辛苦了,你陪媽媽乘船游地中海吧。」

  「我不去,家裡起碼千余平方呎,困在窄小船艙,悶死。」

  「為何故沮喪?可需我開藥給你?」

  「心理醫生藥物,全部令人體內內分泌佯作歡喜。」

  「嗯,你要求太苛刻。」

  禮禾打開盒子,取出各種食物,其中椒醬肉丁最為禮子所喜,但是今日她毫無胃口。

  「禮禾,我一閉上雙眼就做噩夢,可怕。」

  「我不擅長夢,可是,華裔所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十分正確。」

  「姐,你講了等於沒講。」

  「你做什麼夢?掉牙齒,脫頭髮,墮入萬丈深淵,抑或被老虎追逐?」

  禮子說:「姐,你坐下,我慢慢說你聽。」

  「我約了人,下次吧。」

  禮子怪羡慕,「是男朋友吧。」

  「確是異性,我喜歡他的細麻布白襯衫。」

  禮子說:「我始終屬意濃眉長睫,眼睛會說話的男生。」

  禮禾告辭。

  禮子無聊,聽著音樂,電話響,是惠明找她。

  「禮子,原來從今年一月到六月,本市共有四宗棄嬰。」

  「是多是寡?」

  「禮子,一宗也已太多。」

  「說多好。」禮子歎氣。

  「警方曾叫棄嬰人現身,即往不究,可是始終無人出頭,一個在公路車站,另一名在醫院門口,再一個在梯間,然後就是今晨這宗。」

  禮子無言。

  「多謝你把新聞讓出。」

  禮子說聲不客氣,她放下電話,聽到有人敲門,她轉身去看,只見門外站著一個少女。

  「找哪一位:」禮子詫異,「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家?」

  少女說:「我來謝你。」

  「謝我幹什麼?我並不認識你。」

  「不,你救過我,記得嗎,十五年前,沼池公園那個粉紅色旅行袋內的棄嬰,那就是我。」

  禮子震驚得說不出話,「那是昨天的事,你胡說什麼,快回家去,免叫你父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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