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愛情慢慢殺死你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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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伸出手,「王志誠,義務兒科醫生,我每週來服務一次。」 「失敬,我是光明日報記者朱禮子。」 「剛才你很勇敢。」 禮子說:「我的心突突跳。」 「我們已司空見慣。」 那年輕人粗眉大眼,十分俊朗,禮子對他有親切感。 「這麼多不幸的女子。」她喃喃說。 王醫生不予置評,他採取宣明會慈善態度:不批判,不發表意見,只是盡力援助有需要人士。 他說:「我送你出去,怕那男人還在門口等。」 王醫生用車載禮子回報館。 在車上談了幾句,原來他已經三十多小時沒有休息,卻仍然神清氣朗,十分難得。 禮子在報館處理了一些工作,回家教母親用電腦做筆記。 她說:「看,多方便,一段段寫好,可以隨意編排安插更改,誰還用打字機。」 母親嘖嘖稱奇,但是,仍然沒有興趣。 禮子不想勉強母親,禮禾卻剛相反。 禮禾輕輕對妹妹說:「那位陳太太已到警署做工作,她幫警方尋找兒童色情網絡客戶,協助將他們繩之於法。」 「那多好,陳太進步迅速。」 「可不是,陳同學告訴我,她父親現在比較尊重配偶,因為她有收入有工作,而且,有一班穿軍裝的同事,他甚至開始關心妻子安危。」 「這是奇跡,」禮子說:「她可打算原諒他?」 「她沒有記仇。」 朱太太詫異問:「在說誰?」 這時,禮子手提電話響起,「明白,我馬上來。」 朱太太追在後邊,「你到什麼地方去?」 禮子立刻叫車子趕往萬宜商場停車場,剛才新聞組同事同她說:「禮子,家暴血案,與你的報告有關,速來萬宜商場。」 她跳下車,奔過去,只見警方已經趕到,用黃色帶子圍住現場,他們正在該處搭起帳篷,遮住線索,一面引起公眾不安。 同事寶珍與禮子會合,她臉色慘白,顯然是看到了殘忍場面。 「什麼事?」禮子一手拉住寶珍。 寶珍用手一指,「看到白色的六座位沒有,一個年輕女子與兩個小女兒購物出來,剛上車就被她伺伏在一旁的丈夫拖下車,當著年幼子女用槍擊斃,他接著吞槍自殺。」 禮子震驚,「為什麼?」 「他倆已經分居,她獲得孩子撫養權,他威脅要她性命。」 「警方呢,她沒有求助?」 「禮子,她丈夫正是警察署督察郁勇,這件案與你家暴報告有關。」 「兩個小女孩在哪裡?」 「一個三歲,另一個五歲,已被帶往社署。」 禮子用手搓揉面孔,「天呵,為什麼。」 「叫你頭皮發麻可是,」寶珍深深嘆息,「我也一直問為什麼,這裡每個人都不好過,他是他們同事。」 寶珍讓禮子看她拍攝到的圖像,她到得早,連孩子們驚恐得樣貌都記錄下來。 她倆沉默地回到報館,兩人合作,把一段新聞寫出,還沒有腹稿,警方代表已出來發言:「這無疑是一宗慘劇,警方已在處理之中,這是一宗獨立個案,與公眾安全無關。」 寶珍嘆息,「我有資料:女方多次求助,可是不得要領,都只是叫她忍耐。」 「是他的同事不想他難堪?」 寶珍說:「我會詳細調查。」 這時編輯陳大同出來說:「兩人合寫得天衣無縫,你們仿佛開了竅,我有得救了。」 禮子一顆心重得像鉛,「請勿刊登血腥照片。」 寶珍答:「我會選擇比較溫和得圖像。」 「這件事沒有任何溫和成分。」 她回到家裡,把案件勇專題角度寫出來,禮子看看他們一家四口笑容滿面的合照,不禁黯然,他們似乎也曾經開心過。 傍晚,她再到萬宜商場停車處,發覺黃帶子及帳篷已經拆除,水門汀地面經過清洗,但路人指指點點,有人在案發附近放下花束。 禮子深深嘆息。 她聽到有人問:「孩子們怎麼辦,為什麼叫他們身帶烙印活下去?」 說得真好,烙印:永不磨滅的印記。 「會交給外祖母照顧吧。」 「祖蓮投訴多次,她生活在極度恐慌之中,可是,大家都沒想到郁督察會下此策。」 他們這時看到有陌生面孔,放下燭杯鮮花離去。 禮子只得踟躕回家。 電視新聞整晚都是鬱氏慘案報告。 禮禾找她:「你在寫該段新聞?」 「是,我正想請教你關於兇手的心態。」 「兇手認為妻兒屬他擁有,並非獨立個體,他有權把他們帶走。」 禮子悲哀:「他是懦夫。」 「但懦夫往往最懂得傷害身邊的人,不少成年人一遇生活欠順便虐打孩子。」 「偏偏這段新聞,會像所有新聞一樣,不出十天八天,便遭公眾遺忘。」 「禮子,我將為那兩個小女孩做心理評估。」 「姐,我可否在場?」 「恐怕不能,我亦不可透露訪問內容,當然也不方便給你觀看錄影。」 一連串好幾個不字叫禮子沮喪。 「禮子,工作是工作,不要太過投入。」 禮子說聲明白,忽然之間她疲倦到極點,倒在沙發上,呵欠連連,沉沉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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