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愛情慢慢殺死你 | 上頁 下頁


  「單方面申請離婚需要一段時間,他不願分居,換句話說,他覺得家庭拖累他,他拒絕負責,但又不肯放棄財源。」

  朱醫生這時輕輕說:「但,殺人是錯的。」

  誰知劉麗嫦點頭,「是我不對,我應當接受法律制裁,我該作出選擇,至少我可以匿藏娘家,或是帶著孩子到外國居住一段日子。她並沒有為自己辯護。

  她已失去生存意願。

  「政府會替你代聘律師。」

  「不用了。」

  「你可有想念家人及孩子?」

  她答:「死人已沒有思想,不後悔也不悲痛。」

  朱醫生按熄錄影機。

  禮子說:「這樣壞的一個人,應當看得出來。」

  禮禾感慨:「婚姻純粹碰運氣,哪一對年輕男女不是相處年餘就決定結婚,你看大哥一畢業就娶了陌陌生生的華僑女,連家長都不在場就匆匆註冊,可是大嫂順風順水,十年來相安無事,大哥從頭到尾包辦經濟,大嫂上街像英國女皇,手袋不載現款,我從未見過她掏腰包,每次聚餐,大哥不是說:『大妹你付』,就是『二妹輪到你』,喂,我真想說:你的賢妻也是女人,為什麼不叫她付。」

  禮子笑,「可見也有幸運的女人。」

  「看樣子要從大哥第一份薪水用到他最後一份退休金為止。」

  「那自然,她沒有工作,並無收入。」

  「年齡與我們相仿,可是我們要做六十歲。」

  禮子問:「你願意作她嗎?」

  「浪費生命。」

  「那又何必不服氣。」

  「你說得對。」禮禾說:「人各有志。講一講你的新工作。」

  禮子答:「這間光明日報十分精彩,與一般急就章以震撼版面嘩眾取寵的報紙不同,編輯與記者分兩組,一組做突發,另一組做特寫。」

  「你被編到專題組?不好做呢。」

  「需細說從頭,引經據典,即使寫一部四驅車,也得從英國路華廠在二次大戰因協助蒙哥馬利元帥在北非打沙漠之狐隆美爾而製造四驅車說起,一代一代演變,又美國軍車悍馬號因耗油過度,已不再繼續在民間生產,回應環保。」

  「你選擇寫家庭暴力。」

  「每三對夫婦有一對會得離婚,百分之六十遇害女性認識兇手,真是驚人數位,我還不是說第三世界嫌妻子嫁妝不足把她燒死另娶的事實。」

  禮禾說:「我明日在華南女子中學設講座,你來旁聽吧。」

  「關於什麼?」

  「這點我要賣關子。」

  「最近警方頻頻參予社會活動。」

  「旨在教育市民,尤其是小青年,考試八科平均分數九十八,可是走到街上,茫然失措,那有什麼用?應當多教街頭智慧:怎樣談戀愛選配偶買賣股票投資房產之類,現時軍裝員警定期到小學教育孩子們如何打三條九緊急電話,千叮萬囑,不可與陌生人說話,不可接近陌生車輛,看護到中學講解性教育,出示各種避孕工具以示防範性病方法……」

  禮子想,這些常識,起碼同立方根與十四行詩一般重要,校方不應回避。

  「朋友女兒在加國長大,說小學第一班已經有醫生與員警合作,用玩偶示範,何等樣肢體接觸屬於不恰當行為,我們並非生活在一個完美世界,應趁早預防。」

  「家長或許覺得難以啟齒。」

  朱禮禾醫生說:「對我來講,最難開口只是一件事:叫老闆加薪。」

  第二天禮子到華南女子中學去聽朱醫生講座。

  聽眾出奇地多,坐滿大半個禮堂,這是一間校風良好保守女校,校服百年不變,仍是陰丹士藍旗袍,銅制小小校徽別在領口,天啊,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女生們開始發育,羞澀地穿一件背心遮住變化中身段,不再挺胸走路,倒不是為書包太重。

  同她們談性教育,可也是大難題。

  可是朱醫生一開口,禮子就佩服不已。

  她大方介紹自己,然後,派發講義,輕聲問:「各位同學,愛有多少種?」

  同學們答不上來。

  「有廣義的愛,像愛環境,愛動物,愛藝術,還有什麼種類的愛?」

  一個女生答:「父母兄弟姐妹的愛。」

  「是,另外,就是異性的愛了。」

  大家臉紅紅,不敢出聲,有人咕咕笑。

  朱醫生說:「異性如果愛惜我們,感覺應當愉快幸福,但是有許多時候,一些人口口聲聲說愛我們,我們卻覺得痛苦傷心,這個時候,就得警惕了。」

  女生們聳然動容。

  「他有意圖控制你嗎?限制你與朋友來往,不准你穿某種服飾,監視你,盯緊你——我不是指你的慈母——」

  禮子隨女生們笑出聲來。

  「他在言語上可有不尊重你?譬如說你肥胖、愚蠢、不夠資格?可有動手打你推你,不一定要造成傷痕,可有掌摑你,扯你頭髮?這些,都是虐待,有時只是一個輕蔑眼神,有時,你做什麼他都採取相反意見,籍此詆毀你,貶低你,他可以做得十分含蓄,但,這也是虐待。」

  女生睜大雙眼,坐近禮子的一個女孩忽然流淚。

  朱醫生說下去:「如果你有懷疑,就應疏遠此人,不要讓他貶低你的自尊心,假使你有躊躇,請與家長詳談,或是與社署熱線聯絡,不要害怕,不要妥協。」

  這個三十分鐘講座十分受歡迎,老師上前與朱醫生握手。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朱醫生說:「我贊成男女同校,趁早讓女生看清楚男性嘴臉,消除一切神秘感,我讀男女校,到了高中,男生在暑天脫了鞋襪取涼,臭腳臭襪,我在十五歲之前明白,她們也許是好人,但絕對不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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