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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安琪兒寫照

  喜歡安琪,有許多許多因素。

  最主要的一點,是我自己出來做事那一年,也只得十七歲,額角的汗毛還沒有褪淨,便赤手空拳打天下,一直至今已看到她,有太多的認同感。

  當其時的長輩,並不懂得照拂晚輩的美德,他自己的子女是寶,人家的孩子是草,落在他們手中,不但不見諒,不給機會,且語多諷刺:「呦,你快賺到一千元一個月了,不得了」,更排擠得不遺餘地:「只得個講字,不能成為作者」,「她名譽不好,不要讓你家孩子同她來往」等等,說這些話的人如今大部份也都活著,有些已很潦倒,有些尚有口飯吃,此刻見到他們,直行直過,我是非常記仇的人。

  多謝他們,白做了十年小妖女,如今步入中年,才洗脫種種毋須有罪名。

  今日看到安琪又遭到同樣待遇,不平之余,益發鍾愛她。

  那些年紀足夠是她老媽,或許是外婆的女士們,批評起她來,不遺餘力。

  女人器量小,或許她小時候似根雪裡紅,或許她認為鋒頭勁便不算好女人,所以還能夠包涵她們。

  一日老何,一個專欄作家,忽然在晚飯時說:「安琪的眼睛小!」

  因他是男人,我就生氣了,馬上拍案而起,說:「你老母的眼睛小,你老婆的眼睛小,你的眼睛小,人家的眼睛才不小。」

  這話一出口,自己都吃驚,怎麼攪的,許多年不這樣激動了,且老何是多年朋友,不禁笑出來。

  當時出席的小楊說:「夫人,你有沒有受刺激,別這樣好不好,誰叫安琪是公眾人物,」唉,差點忘記告訴你,安琪是當今最紅的模特兒,而是婦女雜誌的老總,因工作上關係,同安琪相當熟。

  我馬上說:「年輕人出來做事,咱們這些老鬼應予鼓勵。」

  老何還說:「我是有一句說一句。」

  「對,」我答:「丈八的燈檯,照得到別人,照不到自己。」

  何家的小姐十五歲,重一百四十磅,在他眼中,不知多可愛。

  怕吵下去,會得反面,我且維持緘默。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談何容易。

  安琪的美貌並無使我震驚。

  做我這一行,見得至多的是美女,漂亮的女孩還少得了?要多少有多少,各有各的姿勢:演戲的,做電視的,唱歌的,舞蹈圈,甚至學生空中侍應生,白領,各行各業都有。

  安琪即使較為突出,也不算空前絕後。

  難得見,她身後沒有星媽,亦無師傅,更沒有成熟的朋友完全自己-個人打真軍,憑第六感覺下決定做事,並無一個可商量的人給她任何忠告指導。

  實在是很寂寞的,尤其是成了名,不知多少人想在她身上撈點便宜,但成名始終比不成名好,如果至今還沒爬起來,早被人踩為腳底泥。

  這可怕的社會,想深一點,一點意思部沒有,不過活著的人總得作打算要活得更好。

  十年後安琪也許會嚇出一身冷汗:「當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但此刻的她,初生之犢不畏虎。她成績斐然,很多少女,包括當年的我,都沒有這樣的機緣、運氣,最主要的是,智慧以及才幹,咦,還有美貌。

  有人不喜歡她,可是也有許多人喜歡她。

  安琪語錄:「十個人當中,有五個人喜歡我,於願已足。」

  都不像是十六歲的人說的話,這鬼靈精。自然,分了一半天下;餘下五個人,管他們喜歡甲乙丙丁,已不成氣候。

  她腦筋動得好快,許多時候,都叫人捏著一把汗,但見她橫衝直撞時時險過剃頭,卻又得化險為夷,不由你不佩服她。

  十七歲出來做事,真是的。

  初春,約她拍夏裝,來之前,說明不拍泳裝。

  小楊很氣,「別家都拍得不要拍了,都是一層膜貼在身上那種款式,現在又拿我們作法。」

  我遲疑一陣,「不拍就隨她去。」

  「都是你這種人把她寵壞的。」小楊咕噥。

  我說:「值得呀,一個女孩子有多少青春?頂多自十六至廿二那麼六年光景,一年只得三百六十五天,拍這輯照片就花一天,她也就少一天青春,遷就她也是值得的。」

  小楊即時服貼了。

  他過一會兒問:「像安琪這樣的女孩子,青春期過後,還會有生命嗎?」

  不知道,五十五十機會。

  有些女人會成長成熟,有些女人不,失於失去一切。

  小楊嘀咕:「她那麼聰明……」安琪說她一賺夠錢就要走出圈子。

  做人,她說,不能沒有一點錢防身。現實的社會才不跟任何人來溫情這一套,男女都一樣身邊有些節蓄好辦事,正正當當的賺取酬勞,不亂花之,儲蓄之,真是美德。我小時候就不懂,任由機會一個個走過,溜掉,無限惋惜,要到廿七歲過後才發奮圖強,輸一大截。

  她會成長的,屆時不再靠美色,或許弄些小生意做。

  寫作的路也如此:小時候作愛情小說,之後寫生活小說。現在編夫人雜誌,漸漸退至幕後,不再抛頭露面。

  安琪從來不透露關於她父母的事,只知道他們不住本市,一向沒露面。

  這裡的一切,她自己作主,她只有她自己。

  其實人人都只知道他自己,人人都這麼寂寞,到難關時,誰都幫不了誰,從小訓練自己死了這條求人的心,未嘗不是好事。

  安琪來了。

  「見她便令我想起七十年代滾石的米積加唱的『安琪』,同樣是叫人思念的一個女孩子,值得歌頌。」

  她活潑地放下大袋袋,坐在椅子上候令,一頭黑髮真如瀑布般光亮具生命力。

  身上穿著簡單樸素的寬身衣裙,白襪子。白跑鞋。由頂至踵至多花一百數十元,但好看過許多中年婦女穿六萬元一件的晚裝。

  沒話好說,青春與美麗無可分割,在安琪身上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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