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安琪兒寫照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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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貌辨色,我知道他仍在甲女與乙女之間矛盾傍徨,尚未作出抉擇。 我還來得及,還有機會,只要處理得好,或許還有可能渡過這個難關。 這不是爭意氣的時候,我在桌子下握緊拳頭,用力過度,手指關節都發白。 他沒有攤牌。發表宣言,只靜靜送我回家。 在門口,他又拉拉我的頭髮。 我微笑,眼淚全往肚子流。 是夜我學著好友海湄的樣子,點起一枝香煙,邊吸邊思考。 如果他決定走,我也不能撕破臉大哭大叫。當然更不能抱住他大腿求他不要走,更不必應允他我會改過自新。因為這一切都不能挽回什麼。 我唯一一可做的,是面對現實.天呀,我失敗的想,志強競在約會別的女子,他發覺我的不足,要離我而去了。 我又失眠,他並沒有發覺我瘦了,抑或在極端矛盾的情緒下,他已無暇注意這些細節。 吸了一整包香煙,第二天早上,用李斯德林嗽口。也不覺得疲倦,僵屍般上班去, 也不再等志強開車來接,前後判若兩人,一切壞習慣忽然都成功地戒掉。 志強打電話來,問要不要接下班,我實在不想對著他強顏歡笑,推說要加班,其實約海湄去喝酒。 往日見海湄,芝麻綠豆都抱怨一番,誇張得要命,今日一杯杯威士忌灌,一個字也不說…… 海湄這人,泰山崩於前而不動於色,當然不來追究我的異相…… 兩個妙齡女子,就這樣喝了一個晚上。 酒入愁腸愁更愁。 真是悲哀,擺在那裡任人挑。 買主青眼落在找身上,便忙不迭的迎上去,樂開了花.志強縱有千百個優點,我即使再有悔意,這整件事也太窩囊。 我實在很愛他,不然也不會倚賴他,可是你看今天。也許不該怪罪自己,他厭了就是厭了,即使我似海湄這樣現代,他也會制定另一套標準來審判我。 捧著酒杯,我微笑起來。 誰知道,也許海湄也吃過苦,也許她在傷透心之前,也是頭嘰嘰喳喳的小鳥。 到家,我咚一聲倒床上,不省人事。 第二天清早,被門鈴叫醒,頭痛得會跳動,腦子似裂額欲出,我只得伸出一雙手按住,趕去開門。 門外站著志強。 多日來失意之痛苦把我與他之間的距離拉遠,我一時間手足無措,自然更不會記得要撒嬌。 「你昨夜沒回來?」他問我。 「有,」我說,「十二點之前已經回來,」捧著頭,「我睡了。」 「你喝酒?」 我苦笑,「逢場作興,」本是男人最常用藉口。 志強瞪大雙眼,像是不認識我。 不要緊,其實我也不認識他,大家原是陌路人,我忽然覺得好笑,哈哈哈地發出空洞而風騷的笑聲,一邊把臉侵入洗臉盆。 他問:「你還打算上班?」 「當然,工在人在,工亡人亡,等我十分鐘,」現在我還有什麼?立刻沐浴。洗頭,抹幹,套上裙子,踏進皮鞋,才十多分鐘,一路上頭還在痛,痛得不可開交,痛得我情願以志強來換不痛。 我完了,以前有心願,還可以一直老天真下去,對世事不聞不問,現在志強與我處於彌留狀態,我要學習孤軍作戰。 中午與海湄出去午飯。 隔壁坐位四十來歲的胖太太,愛嬌地形容不捨得撇下她十二歲大的女兒去旅行,同我以前的天真作風不是不類似的,旁人不知是笑好氣好,十三歲,月經已來臨,胸部是應鼓蓬蓬,為娘的尚把她當小孩,正如志強,一直縱我,直至無法收拾,又欲離棄我。 都是他一個人玩的把戲,膩了一推,我這個天字第一號刁蠻的洋娃娃便落得如斯下場﹗ 我的當務之急不是要挽回志強的心,我的首本戲應是努力將自己己由一隻洋囡囡變回一個人。 這個頭痛喚醒我,難怪酒是某些人的仙丹。 我的思想忽然之間攪通,雙眼看出去一切靈通如水晶。仍然愛志強,仍然有創傷,我的情操忽然提升,觀點角度大變。 壓抑我成長的是志強哩,塞翁失馬的故事又重現一次。 真沒想到在吃龍蝦沙律的當兒我會悟通。 抬起頭來,看到海湄明澈的雙目。 她一個字都沒有說,但又像是問我說:無論做哪一一類型的寄生草都是行不通的, 小姐,但是,無論做哪一類型的人,你都可以站得住腳。 那日由我付賬。 這是值得慶祝的一日,既痛快又心酸。 下班後我去買了一大堆黑色的內衣作為紀念,紀念成長。 自己在房中換上了,對牢鏡子作煙視媚行狀,然後笑至眼淚滾下來,號淘大哭。 沒想到志強會抽得出時間來看我,介在兩女之間,我得到的時間配給算是大份的,喲,寶刀末老,看樣子舊人不比新人差。 這樣想的時候,自己都嚇一跳,怎麼能如此自嘲?又幾時學會玩世不恭? 我怎麼忽然由小天使變成老妖精? 我不得不接待他。 志強一副為難的樣子,我隨地去,不去點穿他。 這時我心如清風朗月,了無牽掛,一路上反而說些笑話引他發噱。像:「功夫人不如我,命運我不如人,公司裡又升了幾個人,大家都有得玩,獨我眼睜睜。」 他奇道,「你一向不在乎。」 「不說而已,不在乎於麼一天花八九個小時做那份工。」 「但你家不是沒有恆產,」「家有不如己有,況且完全不能做事的人是最無聊苦惱的人。」道理不但多,且精,理論一套一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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