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哀綠綺思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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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她推開碟子說:「我累了,要回家在熱水中把靈魂泡回來,你們哥兒倆多聚一會兒, 怎麼說法?什麼抱住膝頭詳談?」 「得了,你走吧。」德松笑,「司機會送你。」 小芝向我浹浹眼,板起她的公事包,走了。 我問德松:「她是幹什麼的?」 「某大財團的市場經理。」 「你如何認識她?」我更好奇。 「志強,」他忽然正顏說:「我一輩子隻愛過她一個人,非卿不娶,你反對無效。」 「我沒有反對呀,我幹嘛要反對?」我否認。 「你現在不反對了?」他意外。 「這麼一流的女子……」我喃喃的說:「我喜歡她那種談笑用兵的態度,你知道嗎,德松,但凡有知識的女人,給男人最大的負把便是她們那副千變萬化的腦袋!現在小芝既聰明,又沒有威脅性,太理想了」 「謝謝你。」德松興奮地搖晃著我的手臂。 如果我是他,我不會說謝。 有一句話我沒說出來。我想說,像小芝這樣精彩的女郎,我看在眼內,也已不得占為己有。 那夜我躺在床上,捧著後腦,質問我自己:陸志強,你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想法,你是怎麼搞的?那小子是你最好的朋友呢。 一定是因為寂寞久了,所以妒忌德松有伴,一定是這樣。我終於睡去。 第二天德松設「宴」在城市俱樂部,星期六中午時分!人擠得很,德松說俱樂部的入會費要十萬元,不知怎地,照樣有人踏破門檻,香港人的錢從何而來?我怵然而驚。我呢? 我要趕快找個好差使,別老跟著德松吃吃喝喝,浪費光陰,他不要緊,他老子有的是錢,我怎麼辦? 我跟德松表示要找工作。 他說:「隔行如隔山,志強,我儘管跟你打聽一下,不過香港跟外國一樣,看報上的聘人廣告便行。」 好小子,教訓我。我不悅的說:「我知道,三千塊一個大學生,五千塊要有五年經驗。」 德松訝異說:「志強,你總得從頭開始呀,像小芝,她六年前回來,才兩千五百塊月薪,現在跳到一萬二,明年就萬四。」 「什麼?才萬四。」我衝口而出。 德松睜大眼睛,「志強,化學師此地俯拾皆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別以為香港是鄉下,見到個把留洋的大學生便視若瑰寶,這裡人人是大學生。」 我更不高興,「別忘了我也是香港人。」 德松緩和下來,「是,志強,我勸你慢慢來,反正你沒有家室,大把時間打基礎。」 我喝起悶酒來。 他又說:「香港不錯是冒險家樂園,但卻不是大學生樂園……」 我聽不進耳朵去。 殷天芝來了。她永遠令人精神一振,她愛穿純色衣服,今天一套淺灰的上衣、裙子及外套,分外精神奕奕,鼻子因風大而吹得微紅,我看到她心情便安定下來。 她打量我們兩人,「怎麼搞的,兩兄弟像是不開心。」 我掩飾說:「德松在告訴我,在香港找事有多痛苦,嚇得我魂不附體。」 天芝說:「找差使很容易,找一份好的差使就比較困難。」 我說:「我在美國的月薪都有兩千多。」 天芝安慰我,「在香港也找得到。」 德松笑,「可是美國大部份地方的生活樸素,香港的東西多貴!五千元吃頓飯,三千元買件毛衣,小芝,你身上的套裝,起碼七千,港幣花起來像日幣。」 天芝說:「真的。」 我像心頭吃一記悶棍,「那麼,」我問:「這小島上幾十萬人,如何生存?」 德松聳聳肩,「這就是香港人的偉大之處了。」 天芝說:「喂,我們換個題材好不好?老提著數目字,多無聊。」多虧她替我解圍。 我一直納悶,德松變了,外表無異,內心很市儈,他現在有一種優越感,以一種上了岸的姿態來看從外國回來的朋友如何從頭掙扎。 別人這樣做我不會失望,但德松,他可是我的兄弟。 這樣下去,我們會疏遠的,不因為段天芝,而因為我倆地位懸殊。 我大大的失望。德松什麼都有:慶差、家底、女友……我什麼都沒有。我一直什麼都沒有,一直靠自己雙手。我在心中長長籲出一口氣。 以後的一段短日子裡,我儘量推掉德松的約會,一則因為沒空,二則見了小芝眼痛。 我很快找到工作,老闆對我不錯,薪水不太理想,但也過得去,我儘量使自己上軌道,我還有老父老母要負擔。 香港的境況跟我想像中的差得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市民生活沉悶而忙碌,可以說一點精神寄託都沒有,父母說我憔悴了。 「初初回來時神采飛揚的。」母親埋怨說。 我苦笑,不發一言,先埋頭苦幹一輪吧。 再見到天芝的時候,已是隆冬,恍加隔世。 我裹著件舊大衣在等地鐵,非常落魄的樣子。 忽然有人叫我,「志強。」 我轉身,是股天芝,真是的,怎麼會在這種時間碰見她。她更美了,一張臉白哲可愛,雙眼充滿關注。 我心酸的著著她,「天芝,你好。」 「志強,好久不見,你真的為生活奔波到這種地步?德松說約你不到。」 我們上車,她站在我身邊,姿態曼妙。 我激視她,她微笑,「小時候擠公路車,大了擠地鐵,永恆的擠迫。」 我苦笑,沒有回答,真的感慨萬千,我要到什麼時候才有資格找女朋友?尤其是像她那麼好的女孩子?我垂下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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