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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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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他,於嵐微微挑起一邊眉毛,「怎麼是你?哥哥呢?」謝天謝地,她的聲音和往日一樣平靜。 「他下午有個應酬,陪客戶吃飯去了。」 於嵐點點頭,開始默不作聲地收拾桌子,允寬看著她和細膩的動作,忽然開口問道,「一道吃中飯好嗎,小霧?」 於嵐微微一僵,沒有說話,允寬懊惱地嘖了一聲,「呆,我幹麼問你,等你上了車,我把車往外一開,嘿嘿!」 于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確定你留學的地方是德國而不是阿拉伯嗎?」她問,「我們的女權什麼時候低落到這步地了?」 「我不認為綁架行動和女權運動之間有什麼相關,」允寬笑著說,「再說,強盜也可以保有完美的騎士精神,照樣為女士拿外套、拉椅子。英國有羅賓漢,中國有楚留香。」 於嵐一時間啼笑皆非,忘了和他辯駁:騎士精神並不等於女權運動。 「怎麼樣,小姐,你自己選擇被綁架的地點吧?」他淘氣地看她,然後又加了一句,「其實,吃過午飯,我還有事要請你幫忙。」 於嵐戒備地看他,允寬搖了搖頭,「我餓死了,先去吃飯,好不好?」 他要不說的話,就算拿鐵錘也敲不開他的嘴。於嵐拿過皮包,走了出去。 允寬進來的時候,並沒有把辦公室的門帶上,依舊留下半公尺寬的空隙,於嵐一拉開門,就看到好幾張臉同時轉過去,各自作出忙著收拾桌子的樣子,她忍不住皺了下眉頭,也懶得再去和他們打招呼,自顧自地昂著頭向外走去。 「吃過飯以後,陪我去買點東西好不好?」允寬切開碟子裡的明暇,「我很不會挑禮物,尤其是送給中年婦女的禮物。」 「啊?」 「你媽媽的生日快到了。」 「你怎麼知道的?」 「從既嵐那兒問來的。」 於嵐放下了刀叉,「不對吧?」她說,「我不認為我哥哥會告訴你這些。尤其是,當你的動機如此明顯的時候。」 「我有什麼動機?」 「『聊以報德』的動機。」於嵐搖了搖頭,「真是的,允寬,哥把你當自己兄弟看,你住我們家裡,就沒有必要這樣見外呀!還特意問生日,送實禮物——」 「小霧,」允寬打斷地,「你為什麼要這樣想呢?如果你的家人真是我的家人,送他們生日禮物也不能算什麼『聊以報德』,不是嗎?你送自己母親生日禮物時,也不會朝這方面去想的,不是嗎?」 於嵐沉默了一下,「我道歉,」她勉強自己微笑,「我大概是——是人情往還的圈子裡打滾太久了。不過,我還是不能想像,你會直截了當地對既嵐說:嘿,你家裡的人生日都是什麼時候啊?」 「呃——老實地說,我並沒有那樣誠實,允寬承認道,「我騙他說我正在研究星座占卜。」 於嵐看著他一對狡黠的眼睛,垂落在前額那一綹微擲的黑髮,真是一點脾氣都發不出來,「趙允寬啊,」她笑著搖頭,「我要把你怎麼辦才好?」 「陪我逛街!」 他們去逛了街,看遍商店裡所有奇怪與不奇怪的禮物。 于嵐其實也不是個會挑禮物的人,尤其當沈太太什麼都不缺的時候,不過忙亂了一下午,也總算塵埃落定。于嵐看著他吩咐店員將一條項鍊仔細包裝起來,微低著頭的側面寧靜溫和,而自己站在他身側。她突然臊紅了臉,這不正是人間的情侶或是夫妻嗎?羞不羞啊,這樣地胡思亂想!在他眼裡,我只是朋友,又是妹妹……不能讓他知道自己還愛著他!不能讓他知道!於嵐咬緊了下唇,但是為什麼不能讓他知道呢? ——因為他表現得太飄忽,因為你有自尊。重要的是,你不敢再相信他! 是的,因為你不敢再相信他,你不知道他會不會再度抽身而退,使你又一次傷痕狼藉,你也不相信自己還有能力再承擔一次這樣的絕望。沈於嵐啊,你是個貪心而又膽小的女子,只能在患得患失中作永恆的擺蕩。可笑的是,你只敢用這種方式處理自己的愛情。如果說這就是愛情酸澀苦楚的部分,那你又為何不能接納安全且無刺激性的人物呢!例如孫毅庭? ——因為你是個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偏又無可救藥的膽怯且害羞!於嵐暴躁地將筆扔在稿紙上,站起身來在辦公室裡兜著圈子,不要去想了,這個死結是解不開的!只要你還愛著他……上帝呀,於嵐低語……我是如此地愛他! 但是他呢? 那個英浚得過分、聰明得可惡的趙允寬,每天只是沒事人兒一樣地陪她上下班,他甚至不再提泰戈爾這種敏感且雙關的話題。他親切,但不親昵;他輕鬆,但不輕浮;他常在於嵐身旁出現,但不是黏膩,也顯不出刻意。於嵐無法拒絕他,也——在她內心深處知道——不想拒絕他。允寬永遠有辦法令她微笑甚至大笑,永遠能引她討論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觀念、話題,有時根本只是言語間的激辯,她不止一次提醒自己,不能在允寬面前露出太多感情,但是那種親切溫和愉快明朗的相處狀況裡,要想將自己繃得像根絞緊的弦是太難了。更何況允寬從來不再提起任何叫她緊張的東西。 於是,隨著時日的流逝,於嵐的自我防護愈來愈薄,戒心愈來愈少。雖然,在獨處的時候,她會因心底隱隱的需求而痛苦,她會一再提醒自己:要小心呀,要小心呀……然而只要和允寬相處超過五分鐘,這些防護就全部被趕得無影無蹤了。 日子就在工作的忙碌和內心的擺蕩中過去,於嵐再也無心去顧及社裡同仁好奇的、探索的眼光,以及背地裡竊竊私語。 紀鬱璜那神秘兮兮的笑容,她早已學會淡然處之了,卻是有一回,連林靜芸這純真的女孩都有意無意地在她面前提到「孫毅庭好像很久沒到這邊來了」,倒真令她吃了一驚。當時她只是平平淡淡地用「大概他事情忙吧」應付過去,事後卻愈想愈是不快。然而腦袋掛在別人脖子上,嘴長在別人腦袋上,這又不是專制時代,她也不是集權君主,如何杜絕得了天下芸芸之眾口?生氣只不過給自己找罪受。 於嵐將自己的憤怒摔開。真是的,連自身的感情都應付不了了,還有精神去理會別人的閒言閒語嗎?于嵐照常上班,照常忙她的事。 但是,她心底隱隱有一種感覺:她被孤立了。至少,雜誌社裡的人對待她的方式有了一點生疏。也許這種疏離本來就存在了,畢竟人們對「當權者」(多可笑的名詞!於嵐從不曾這樣看過自己。)總有點隔離,何況於嵐是如此年輕的女子。 但卻從不曾浮現得如此鮮明過。中國人仍舊習慣于以道德來衡量一個人,即使這種道德早已過時,早已不合理,早已變得偏狹、單薄且可笑。 於是有那麼一天,於嵐正忙著接電話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於嵐頭也不抬,只是用手掩了一下話筒,「請進!」她揚聲道,眼睛兀自在桌上的稿件上流連,「是,一切照您的要求,跨頁的銅板紙……好的,我會派人給您送去,再見。」掛了電話,她向門口那人瞄去,一面不經意地道, 「有什麼事情……」 她的話聲消逝在喉嚨裡。 孫毅庭隨手將門帶上,頓了一頓才轉過身來。他的臉色很蒼白,而且明顯地消瘦了,衣著髮型倒還是乾淨整齊的,只是整個人都黯淡了。 於嵐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下,有好一會兒,她只是無言地盯著他看,不曉得應該開口說些什麼。 孫毅庭深沉地看著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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