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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喂,是花晨嗎?」

  像被當頭打下一棒,花晨聽得出來,是宗舜的聲音,她下意識說:「她不在,不要找她。」

  說完把電話掛斷,然而只隔幾秒鐘,鈴聲又響了。她猶疑了幾秒鐘,拿起電話放近耳邊,並不作聲。

  「花晨,我就在你家樓下。你如果掛電話,我就上去。」

  花晨無奈,只得繼續握著話筒。

  「下來好嗎?我有話要對你說。」他在那頭哀求著。

  「……」

  「你不下來,我不會走的。」

  「……」

  「我等你。」

  終於,宗舜掛了電話。

  花晨知道窗外還在飄著已持續了好多天的毛毛細雨,氣象報告說這可能是令年春天的最後一股寒流,冬寒只剩下強弩之末,春雷早已滾過了大地。

  她知道他在那裡守候著,也許淋著雨,搬演著一出俗濫透頂的苦肉計。

  已經發誓不再見他了。行裝已經收拾好了。為什麼他偏偏又要出現?只後悔自己為何不早早就走,只差一步,便又是這種痛楚淋漓的局面……她扭開床頭音響,鑽到棉被裡去,試圖逃避這一切。在黑暗中,她感覺時間緩慢而沉滯地在流逝,一點一滴連接成了片刻,成了長久。耳邊一律是嗡嗡作響的音樂,不知道在唱些什麼,她感到兩邊太陽穴僵硬地痛了起來,掀開棉被看看床頭的鐘,竟然已經九點半了,如果宗舜還在下面等著,他已經等了兩個鐘頭。

  她關了音響,再躲到棉被裡去。

  寂靜中,她聽到樓下的老爺鐘傳來了十點的聲響、十一點的響聲,她的麻木開始退潮,她的心開始被切割一樣的痛起來,一分一秒,如同忍受著刀剮一般的刑罰。

  老爺鐘傳來了十二響。

  最後一響靜止時,花晨的淚水滑落了下來。她隨手抓起一件外套,悄悄走出了房間,穿過黝暗的客廳,輕輕打開門,搭乘電梯到了樓下,大廈外的木棉樹在街燈和雨絲中幢幢矗立,花晨走出騎樓,站在雨中尋覓那個令她一心懸掛的影子,但願他已經離開,又癡想他仍然還在……她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從樹列中緩緩走近來,由遠而近,由暗而明,那人雙手插在褲袋裡,淋著細雨走著,似乎無視於雨的存在。他走近她,一張臉模模糊糊,都是雨水,全身已經濕透了,但是他好像不在乎,定定地站著,定定地看著,好久才說一句:「我知道你會來,我知道你會。」

  花晨再也忍不住,她歇斯底里地頓足叫喊:「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不敢愛也不敢恨,我什麼都不敢!什麼都不敢!」

  淒厲的哭喊之後,她的兩腿一軟,搖搖欲墜地往前僕倒,宗舜大驚,張臂把她抱住,快步跑進大廈。

  守衛大廈的葉先生一直在注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見狀連忙對宗舜說:「還是快帶她回屋裡去吧,怕是生病了。」他幫忙按下電梯按鈕,不忘提醒說:「住在十樓六號,知道嗎?」

  宗舜點了點頭,電梯直直爬升上十樓。找到了六號,宗舜試著推開鐵門,果然鐵門沒鎖,他把花晨抱進去,在黝暗中找到了皮沙發,才輕輕把花晨放上去,花晨卻又似醒又似昏迷地緊緊扣住了他的脖子,喃喃地叫喚。

  「風箏不要給她,宗舜,不要給她……」

  宗舜貼著她的臉,連聲呼應著:「當然,當然,它是你一個人的,永遠是你的。」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宗舜,他們逼我離開你,他們好殘忍,我是那麼的愛你,他們不知道……」

  宗舜忍不住流下淚來,他身上的雨水濡染了花晨一身潮濕,他想放下她,卻被她死命地抱住。她已經哭昏了頭。

  「宗舜,我要走了,我要離開你了,你再也找不到我,一輩子都找不到……你甘心嗎?找不到我,你甘心嗎?我不甘心,我不願意……他們說你不誠實,說你欺騙我,你不能……」

  一聲聲哀訴,一陣陣飲泣,是花晨不顧一切的傾吐肺腑,是宗舜隱忍不住的哀慟悲情。

  「為什麼有這麼多的阻難?為什麼有這麼多的誤會?為什麼讓我至愛的你這樣痛苦?」

  宗舜肝腸寸斷,悲不自勝。

  「宗舜,不要離開我,我願意為你一直哭,哭到我死了為止——」

  兩人只是渾然不覺地相擁而泣,忘記了這個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宗舜倏然聽到一聲歎息,猛一抬頭,看見雍昭賢夫婦穿著睡袍站在一邊,不知他們已出現多久了。

  「陶先生,看你和花晨這個樣子,我們實在好難過,也好後悔。花晨這孩子太癡情了,早知道這樣,我不會讓她爸爸這樣為難她。」

  珞瑤哽咽地說。昭賢蒼白的臉這時顯得更形蒼老。

  看見雍氏夫婦,宗舜想把花晨放下來,花晨卻依舊死命地扣著他。

  「花晨,你放下陶先生,有話好好跟媽咪說。」

  珞瑤蹲下來,伸手輕撫花晨的頭髮,她摸到花晨的額頭是滾燙的。花晨不理,自顧似懂非懂地回答:「媽咪,我不要做人了,我什麼都不管,我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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