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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坐,沈飛。」他指向靠近一長排落地窗的路易十五雕花座椅,玻璃圓幾上已放了一隻英國式花瓷壺,三碟小點心。

  「希望你不介意早上喝英國式早茶。我不喝咖啡,家裡從未有訪客,所以沒有咖啡。」

  他平時嚴峻慣的臉上擺出的是熟練的社交性微笑。

  「無所謂。你不必麻煩準備這些的。」沈飛多少有些驚訝。從他抵達,大門口的警衛傳話進來,到他開車入內,不過幾分鐘時間,曹英峰卻似乎早準備了茶點當早餐,等著他來。

  「哦,不麻煩。我自己也要吃的。不用拘束。」

  沈飛搖頭謝絕他遞來的小三明治,注視對面體格依舊魁梧健實、頭髮稀疏的曹英峰。奇異而難解的是,他並沒有他所想像的,自以為見到他便會激憤得不可抑制的恨意。他幾乎是沒什麼太強然的感覺,只除了再見父親的舊友,使他想起父親的一縷淡淡哀傷。

  曹英峰怡然自若地在兩個金縷瓷林內注入金澄色的茶,然後在他自己的茶裡加半匙糖和鮮奶,攪拌一下,端起來吹吹熱氣,挪到嘴邊輕啜,舉止間無不顯現出一副教養良好的貴族風度。

  「嗯?」好一陣沉默後,曹英峰詢問的眼神朝沈飛望過來。「你不是有話要問我嗎?」

  他果然厲害,沈飛想。

  「你似乎預料到我會來,自然也知道我的問題是什麼了。」他平聲道。

  「預料的事說不準的,不是嗎?我從不摸索猜測,那很危險。」

  「於是你讓別人去冒險摸索猜測,然後掉入陷阱?」沈飛並不掩飾他的諷刺。

  「我不能為別人的思考和行為作主。你能嗎?」他的口吻一徑十分溫和,目光則始終莫測高深。

  倘若他們之間不是有段深仇,沈飛想,他說不定會滿喜歡曹英峰。和他交談竟然頗有趣,像在走一局佈局迷離的棋。而第一局,他覺得他已經讓對方搶了先機。

  「先父為人坦蕩磊落,對朋友更是忠肝義膽。我從前認為他所結交的人應該也是如他一般的正人君子,直到他不明不白約遇害。」

  曹英峰端著杯子的手突然顫抖了一下,杯底在碟上撞了清脆的兩聲,他慢慢將杯子放回幾上。沈飛冷眼將這個反應收進視線。

  「是什麼使你以為你父親的死不是意外?」曹英峰靜靜地問。

  「太多巧合。先父發生所謂的「意外」前幾個月,為了一個你提出的合併計畫,他反對,和你鬧得不愉快。那幾個月,你們都「湊巧」沒空,取消了你們每週定期相約去打球和一起吃飯的約。然後,突然他接到你的電話,約他和先母吃飯敘敘。那便是他們出事那天。」

  「我不知道電話的事。既然你查得這麼仔細,你該不會遺漏那天我不……」

  「你不在城內。」沈飛冷冷接道:「你有最有力的不在場證明。那通電話雖然是從你和先父常去的俱樂部打出來的,可是任何當天在那裡的會員都有可能打那個電話。而且光憑那通約他吃飯的電話,不能證明他們是因此遇害。」

  「不錯,那通電話有可能是任何人打給他的。」

  「是你。」沈飛低沉、堅定地指道,身子僵硬地微微移向前。「父親接電話時,我和母親都在,掛上電話時,他告訴母親:「是英峰,他在俱樂部,要我們過去一道吃飯。」他喜悅和熱烈的表情,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他本來要帶全家一起出去,慶祝我母親生日,也是雙胞胎的生日。」

  曹英峰的身體往後倒向椅背,頓然變蒼白的臉彷佛眨眼間老了十年。

  「老天!」他霎時光芒盡褪的雙眼無力地望著沈飛。「這麼些年,你一真深信是我害了他們?」

  沈飛把身體也往後靠。「我沒有可資證明的證據。我所知道的是耶件合併計畫對你的公司是個關鍵性的方案。事後我找不到那份相關檔案和文件,但是先父過世不久,他拒不同意的合併專利權卻赫然出現在你的新建築方案裡。由於我手邊沒有任何東西可證明它原本屬於先父。我連控告你侵佔的權利都沒有。」

  曹英峰這時嘴唇都白了,而他白眉下的眼睛已經黯得沒有一絲光彩。

  「我不知道……」他慢慢地搖了搖頭,喃喃道:「原來你對我有這麼深的誤會,難怪你這麼久以來一直和我敵對。」

  「誤會?」沈飛堅硬如石的身體淩厲地又傾向前。「最近幾個月鬧得如火如荼的社區重建計畫,一開始標購之前,你的律師也來找我商談合作,我一口拒絕,並且高標購得那塊土地,之後我就「意外」頻仍。我想這又是個誤會,因為我覺得有人在用設計我父親的相同方式,不斷地要製造我意外死亡。我感到納悶的是,為什麼這麼麻煩?索性在我車上裝個炸彈,不是容易也快速些?順便告訴你,你雇來的那些打手或殺手都太蹩腳了。你是老了,還是心變軟了,不忍心一下子置我於死地?」

  曹英峰注視沈飛的眼神,忽然溫和得令他很不舒服,那幾乎是溫暖、慈愛和……寬恕的。彷佛他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夥子,不論他說錯了什麼,他都原諒他,不會見怪於他。

  「你坐一下,沈飛。」房裡的沉默和怪異的暖意開始讓沈飛如坐針氈時,曹英峰說:

  「我去拿些東西給你看,」他一走出去,沈飛就站了起來,但那股教他渾身不對勁的感覺還在空氣中轉動。

  他試著忽略它。曹英峰這老小子詭計多端,他莫非想用懷柔計令他疏於防範?沈飛在房內走動,環視曹英峰驚人的藏書。牆上懸了一幅油彩畫,看不出是誰的作品。除此,令沈飛意外的是,沒有其它華而不實的裝飾品。

  他跺到大紅木書桌前,隨手拿起桌子一角的一個相框,還來不及看,一聲女性的輕喊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第一眼,沈飛以為門邊的嬌小女人是芙蓮,醫院裡那個美麗的醫生,但他立刻明白她只是和芙蓮長得很像。她們簡直一模一樣,除了穿著和表情完全不同。她盯住沈飛的黑瞳裡充滿驚愕。

  「快走!趕快離開!」她小聲地用急迫的語氣催促他。

  「什麼?」沈飛感到莫名其妙。「你是……」

  「別管我是誰,你不該來的,快!再不走就糟了!快呀!」

  儘管他覺得不可思議,沈飛發現他本能地聽從了她的警告,開始朝門移動步伐。

  他到她身邊時,目光一直不離地打量她,試圖弄個究竟。

  「這到底是……」

  「走啊!快走!」她推他一把,個子雖嬌小,樣子楚楚可人,力量倒強得教沈飛吃了一驚。

  在她的聲聲緊迫催趕下,沈飛忽地變得身不由己般,疾步穿越大廳,一口氣未停地上了車,激活引擎時,他透過擋風玻璃,看見那個女人在門廊上急急對他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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