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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而就在她于水池邊受盡他侮辱與親薄的隔夜,她就親眼目睹了他英氣臉孔下的極端暴戾。在石穴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就有著足夠的本領引起她的恐懼——她以前竟可笑地以為自己不怕什麼人——更遑論那晚當他望見營妓中沒有他要找的那個女子時,臉上所出現的致命殺意。

  她衷心祈求他永不會有識破她的一天。

  一個人的眼眸能夠冷酷到什麼樣的程度?她那日見識到了他瞳孔中的肅殺之氣,僅是抿起雙唇,下頭的一群人竟連呼吸聲都不敢逾矩啊!

  胡亂想了好一會,她才詫然地想起自己過度出神,突然急忙抬起頭,卻又無法控制自己在望見他的臉孔時所透出的想熱與淡淡的懼意。

  “你像只受驚的小老鼠。”李伯驎揚了揚眉,拔營前進的這些日子以來,柳子容似乎對他有些畏懼。

  這點認知,令他不快。

  他欣賞柳子容守本分的認真態度,也喜愛看柳子容處理他日常生活瑣事的細心;但是近來的柳子容目光總是閃爍不定,總是逃避似的不敢接近他。

  “我沒有”。她又低頭寫著,寫完後勇敢地抬起頭來望著他。

  “沒有。”他不以為然地冷哼了聲。

  柳子容指著幾上的藥湯,要他喝下。秦大夫說李伯驎中的箭上被施了毒,傷口雖已好轉,但唯恐體內尚有殘毒,故仍需以藥調理身體。

  看破柳子容蓄意地想引開他注意的舉動,李伯驎冷下了眸。他何必在乎一個小廝的看法?所有的人都畏懼地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他為什磨以為柳子容會是個例上。

  “桌上有一封信,幫我騰寫過一次。”言畢,他端起藥一飲而盡,連眉都未曾動過。

  柳子容眼睛一亮地走到長幾放置筆墨的另一方。這是她取喜愛的一份差事——為受傷的他騰寫東西。

  拿起那張甫幹而殘留著墨香的紙張,她習慣性地看了遍內容——

  ……今于高昌設立州縣,勢必常自隴地派千餘人駐守,數年調防一次,往來之際,死傷將占十之三四;且於其間既需供應衣糧,又欲其駐守之人遠離家園。是後十年,隴地人民將陷於窮苦,而大唐猶不能自高昌得到一米一物,以助益于唐。不若保存其王國,由曲文泰之子繼位,則陛下之聲威恩德將遠播,民亦懷惠永世,四方蠻族亦自心誠臣服。如此諸夏治安、遠夷幕義,陛下之功高矣!

  柳子容緊捉住紙,不敢置信於信的內容。李伯驎竟然建議保住高昌王國?

  儘管他是站在大唐的立場,切實地陳述了立高昌為州縣,有數弊而無一利,然則他終究的目的卻是維持高昌的現狀。

  她合上了因驚訝而微張的唇,心中對他不滿的積怨一如春日融冰似的逐步軟化。

  一個未至三十即成為了皇上心腹的征伐大將,果真不是虛有其表啊。

  她佩服他議事的實際,卻更感動於他為保存高昌所做的建言——儘管李伯驎只是純粹地就事論事,但他此舉對她的意義卻是無可比擬的。

  一個亡國的人民,莫不希望國家再次被扶持而起。

  她緩緩地回過頭,眼眶中有著激動的水光,注視著他坐在另一偶隅看著書。

  握著手中的紙,她默默地起身朝他走去,唇邊的笑意愈來愈溫柔。李伯驎是這麼被看重的大將,說的話訪會有很重的分量吧。見他並未抬頭,柳子容曲下身子跪坐在他的面前。

  “做什麼?”李伯驎自書本中移開視線,卻被微笑的柳子容震攝住心神。

  沾著淚光的盈盈雙眸默默地瞅著自己,而粉色櫻唇上的微笑,美麗得讓人挪不開目光。相處如此久,它是第一次見到柳子容的笑。

  那眉眼間蕩漾著的柔美,讓柳子容該死得太像個女子。

  ——謝謝——她用唇語如是說著。

  即使被他圓瞠的眼灼人地注視著,她仍沒有縮回視線。與他的私怨是一回事,他對高昌的幫助卻是關係著全國人民啊。

  “為了那一紙書信?”李伯驎沙啞地問道,忍不住輕輕以手接住她睫毛上那顆滑落的晶瑩。

  她羞怯地一笑,避開了他的手,不好意思地擦去眼睫上的淚痕。不明白自己的心為什麼開始狂跳——是因為對他仍有戒懼嗎?

  近看他闃黑的眼瞳,她忍不住被他那眼中的專注惹得臉紅。於是,她淺淺點了下頭,站起身來想離開。

  “你不是唐人嗎?為什麼對高昌的複國與否如此在意?”他不願柳子容離去,所以伸出手握住那纖纖皓腕,留連地不願放開。

  天知道他現在根本是以男人看女人的心情來對待柳子容。

  柳子容回眸想拉回自己的手,卻在他逐漸加強的壓力下,又彎下了身坐到了他身旁。待他放開了她的手腕,才又沾了些藥湯碗上的水珠寫道:

  “生於唐土,長於高昌啊。”。

  “既是對高昌有如此濃烈的感情,為何要前往長安?”他開口發問,只是看柳子容寫字時典雅的測驗。

  為什麼?她抬起頭看向他,乍然發現自己這段時間內心總是無法安坦的原因。

  不想離開高昌,卻因為曲大哥的話而離開高昌;不想獨行至長安,也因為順從曲大哥而收拾了行囊。母親所教予的詩書道理,在真正該派上用場時,她卻一點也未加以應用。在曲大哥面前,她只是個順從的女子。

  為什麼?

  她睜著的澄澈雙眸染上了幾許黯然。女子的命運就該流轉在男子的希望之中嗎?那麼她情願自己一輩子是個男兒身。

  “難言之隱?”他抬起柳子容又低垂的臉龐,敏銳地察覺那帶著悲憐的神情,讓他無法置之不理。

  柳子容雙手合握拉開他的手,有些發噱的笑意——她似乎總在推開他對她的碰觸。抿著唇邊的笑意,俯下身,在桌面上寫著他要的答案及她想問的問題:

  “家兄在長安”。

  “女子該掌握自己的命運嗎”。

  “什麼意思?莫非你已有訂親的姑娘?”屈解了柳子容的意思,李伯驎不是滋味地看著那二行字體。

  柳子容是個男子,自然會有心儀的姑娘,只是他無法不在意。

  柳子容眨了眨眼,對於他的激動有些不瞭解。這又惹怒他了嗎?

  “你不願我談這個問題”。她索性拿起筆在紙上寫著。

  雖不喜歡他橫眉豎目的模樣,但習慣了他的脾氣後,倒也不是真的那麼驚惶。只是……怕自己的偽穿被拆裝罷了。

  “我想瞭解的是你問這個問題的背後動機?”他向後一靠,倚著平榻上的玉枕,半臥地望著她。

  她瞄了李伯驎一眼,卻於他半鬆馳的睨人視線下,悄悄地又紅了頰。

  “不生氣?”柳子容不自然地微揚起手中的紙。

  “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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