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余宛宛 > 女大當家 | 上頁 下頁
四十四


  “不!”應炎隆大叫一聲,驀地睜開眼,額間冷汗濕了鬢髮。

  “怎麼了?作惡夢嗎?你沒事了,到家了!”原本在打盹的花明子從榻邊月凳上一躍坐起,捧住他的臉龐急問道:“身子哪裡不舒服?我請大夫過來好嗎?瞿大夫現在正在府內……”

  她轉頭欲喚人,卻被他拉住了手。

  他定了定神,看著身邊沈木雕琢的床榻、身上所覆的絲緞錦被,聞著鼻尖的藥香,這才敢相信方才那些萬箭穿心的痛、那些筋絡像被人千刀萬剮的苦,都只是夢境。他已經離開宮牢,回到家了。

  應炎隆握過她冷涼的手,覆在頰邊。好一會兒,才觸著她慘白臉龐,啞聲說道:“我沒事,只是……惡夢罷了。”

  “辛苦了。”她心一酸,傾身抱住了他。

  他靠在她肩頭,環著她的身子,讓自己感受到她身上的氣息體溫,還有周遭如常的環境,他低吐著氣,在身子漸漸放鬆之後才又說道:“你在這做什麼?為何沒回房休息?你方才在宮牢裡教訓羅繼才時,把氣力都用盡了吧……”

  “我沒事,且我放心不下你,回去也睡不著。”她拿出巾帕拭去他額上的汗珠。

  “那就躺下陪我。”

  花明子被他深邃黑眸凝看著,耳朵微微熱了,卻沒有拒絕。好不容易盼到了他活著回來,這種男女授受不親之事,她又豈會放在心上。

  她挪動身子與他並肩,才一躺平,便被他攬人懷裡。

  “身子冷得像冰一樣,這些時日辛苦你了。”他埋首入她發間說道。

  “苦的是你,無端招來橫禍……”她仰頭撫著他灰白臉龐以及滿是胡髯的下巴,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是福不是禍,我如今抱得美人歸了,值得的。”他側身低頭在她唇間竊了一吻。

  她沒閃開,一對水眸直瞅著他。

  他心中情動,微微側身,大掌覆住她的後腦,唇齒與之糾纏,直到他忍不住想求得更多,卻因她在他唇下的低喘而連忙打停。

  他抬頭看她,知道自己如今身子未愈,也是力不從心,只是指尖仍不住在她清麗臉上撫著,又在她額間腮邊印下數吻。

  還能見著她、還能這般撫著她,倒像是場美夢。

  “會癢呢!”她低笑著拉下他的手。

  他看著她,再度擁她入懷,感覺她貼著他身子的柔軟及急促的心跳。

  “這些時日你可好?府裡可好?”他問。

  稍早,兩人上了轎,她不許他多說話,讓他服了幾顆補氣、化瘀的九藥後,便讓他躺在她腿上休息,而他才躺平,便抓著她的手,沉沉睡去了。

  “我好,花、應二府也好。”她挨在他肩窩處,呼吸著從他身體透出的藥味。

  “學文和盈盈幫了大忙,我那花記食鋪有一半的事都他們兩個在幫忙打點……”

  “學文?”應炎隆挑眉,不能置信地問。

  “他對藥理、藥材這些或許不上心,可我那花記食鋪的東西他可清楚且有興趣了,現在成天跟著我家尤管事打轉;不但賬本能看懂一些,對於食鋪給的建議也是極好。我打算待他再上手一些,就把花記食鋪都歸他管,我再好好休養生息,當個富貴閒人。畢竟,我的時日有限,總是要提早做好準備的。”花明子胸口一疼,卻仍笑著說道。

  他心頭一苦,撫著她臉頰,啞聲說道:“你知道你身子的情況了?”

  “是。”她看著他的眼,並不閃躲,仍然笑著;不過喉間酸澀之意掩不住,只能深吸了口氣,咽下了那口不適。

  他能平安回來,就是天大的喜事了,她還傷心什麼呢?還能再相守一、二年呢。

  見他一臉凝重,她揉揉他的腮幫子說道:“你這個傻子,明知道我命不長,何必還要娶我。”

  “我不傻,我是對應家藥鋪有信心,知道能醫好你,讓你長命百歲。”他握著她的手,嘎聲說道。

  “長命百歲倒不用,我只當接下來的每一日都是最後一日,能夠好好地與你過。所以,你也別逼我成親,我們就這樣過日子——”

  “我們一定要成親,就是明日。”他打斷她的話,定定地看著她。

  “即便你前妻是與你和離之後才死去的,但你若又娶了註定要早逝的我,外頭必會說你克妻,日後就不容易找到好對象——”

  她的話被應炎隆的手掌覆住。

  他俯近她,嘴裡的話隨著藥味吐到她鼻尖。“我今生只會再有你這個妻子。”

  她身子一顫,眼裡浮上一層薄薄水光,而他亦然。

  “但我希望你能在我離世後再娶個妻子,好好照顧你的餘生。”她說。

  “真心?”他擰眉說道。

  “是。”花明子斬釘截鐵地說。

  “我以為你不是那種會希望丈夫再娶的人。”

  “我是那種性子沒錯,但我更不希望你孤獨終老,我不想死後還要擔心你過得好不好……那樣也死得太不甘願了……”她哽咽了,且飛快地閉上眼,免得落下淚來。

  明知兩人的命都是老天爺賞好運才能保下來的,明知不該將寶貴時間浪費在悲傷之上,但心裡還是苦。

  應炎隆緊緊摟住她,將臉埋入她頸間。

  花明子感到頸間一熱,知他落下了熱淚,她的淚水隨之滑出眼眶,但她很快地眨幹了淚水。

  人生能得此有情郎,沒有什麼好遺憾了。況且,她這有情郎還極度能幹,能護她家業,讓她走時無後顧之憂;所以她不哭泣也不感傷了。

  花明子揚起嘴角笑著,手覆在他背上,像摟著孩子似地輕輕撫著。

  當應炎隆抬頭看向她時,看到的就是她帶著笑容、垂眸凝看他的平靜面容。他心裡忽而一慌,怕她一放了心,就無牽無掛無留戀地離開了……

  “總之,我們明天就成親,就這麼決定了。”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說道。

  “你怎麼這麼固執呢。”她蹙了下眉。

  “我就是固執,所以上天才派了你來改掉我的習慣。我習慣什麼事都靠自己,卻沒想到一旦自己陷入危難,眾人眾事該如何是好。我原本也以為娶個能替我照顧好府內家務的妻子即可,幸好我看上的是你,否則我被抓入宮牢後,應家必然亂成一團,我現在應該也還在牢裡。”應炎隆嚴肅地說道:“所以,我是娶定你了。”

  她輕歎了口氣,不想再就此事與他爭論了。

  “其實,也不是只有你固執。當初我也是打算嫁一個會唯命是從的丈夫,只要能傳宗接代就好,因為我覺得我一個人可以擔起全家的責任。可我現在知道錯了,在你被關進宮牢裡的這段時間裡,如果不是你娘每天照顧我、如果不是學文和盈盈,還有我們兩家管事幫忙打理,我也沒法那麼放心地去營救你。”花明子輕聲說道。

  “人是不能獨立而居的,我們倆都太自負了。”應炎隆點頭,懂她的心情。兩人四目交接了一會,又不約而同地躺回了相擁姿態。

  “好了,你多休息吧。”她說。

  “再問一事,我便休息。你是如何見到皇上並說服他讓你審問羅繼才的?”花明子簡單地將她用白玉鐲找人的事說了一說。

  “我原本只信人定勝天,如今遭遇了這一切,我只想多謝上天垂憐,留我們兩條命能在一起。”

  “是的,至少我們還能相守,梅以文和皇上就只能是遺憾了。”想到梅以文,花明子輕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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