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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後來,他又領著士兵去過一回,但靈山之路仍然藏在雲霧渺茫間,他身為鐵城城主不能冒險讓城民擔心,只好在李虎的請求下,黯然回府,強迫自己接受了金福來永不會再回到他身邊的事實。

  李虎說,金福來拼命救他,就是老天護他一條命,要他替百萬鐵城居民著想,這些事,他都知道。

  只是,在夜深人靜時,鐵木鷹仍會想起金福來穿著那件雪狐大氅對他微笑的模樣,仍會想起她吃包子時鼓鼓的臉頰,仍會想起她不顧一切也要捍衛他生命的勇敢。

  因為她,他才知道他不是天生註定孤寡的,因為她將他當成寶藏窟,在他身上發掘出數不盡的歡樂……

  他恨自己總是晚一步搶救她,他恨自己欠了她幾條命,卻沒法子償還,他願意用自己這條命換回她的!

  但一切都太遲了!

  這一日,清晨雞未鳴,鐵木鷹霍然從床上彈起。

  依然是一張銅頭鐵額般的剛硬面孔,可那臉頰清瘦,峻眸裡寫著疲憊,而這樣的無力,眾人從不曾得見。只是,每當他一人時,寂寞便是這樣圍繞著他。

  鐵木鷹下床後,用冰水洗臉鎮定心神,以楊柳枝沾上中藥粉末潔淨齒。才穿好衣,便聽見遠處傳來腳步聲。

  一會兒之後,李虎在門口喚道:「城主,已備好車馬。」

  今日是金福來離開的七七四十九日,根據鐵城傳說,這一日是魂魄停在人世間的最後一日。

  鐵木鷹不會自欺,他知道以金福來病弱身體,受了洪雪英那樣的一擊,不可能還活著。

  是故,他今日要帶著她最愛的包子到離靈山最近之處,和她說說心事,讓她停留在人間的最後一日不那麼寂寞。

  寂寞,由他來受即可。

  鐵木鷹推門而出,將曉未曉的寒風沒凍著他一分,因為金福來離開後,他早已不知道何謂溫暖,

  「出發吧。」

  鐵木鷹往靈山前進,直到濃霧擋住視線,完全無法前進之後,才在一座樹林裡停了下來。

  他找了處空地,讓李虎及士兵們卸下裝備,與他一同搭好蒙古包。

  「多謝你們,你們全都回去吧,我想在這裡一個人靜靜。」鐵木鷹說道。

  「霧這麼大,你可別冒險上靈山。」李虎擔心地說道。

  「我知道,我只是想在離她最近的地方憑弔她。」鐵木鷹說完,仰望著在大霧中只能隱約見到輪廓的靈山。

  「我在這裡陪你。」李虎一屁股坐了下來。

  鐵木鷹拍拍好兄弟肩膀,低聲說道:「回去吧,我這條命是她用命保下來的,我再怎麼樣都會好好活著的。」

  李虎歎了口氣,領著弟兄們對著靈山方向雙手合十之後,便先離開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城主的淚是不願意在他們面前泄吧。

  鐵木鷹見大夥都已離開,他走進蒙古包裡,在地毯上坐下,用火爐溫熱了酒,並烘熱帶來的那籠包子。

  他將那襲她往昔最愛穿的雪狐大氅擁在身邊。

  「我敬你。」他往空中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熱酒灼了喉,暖了身子,他一口接一口喝著。

  蒙古包裡的佈置與往昔相同,他們的綣繾恍若是昨日的情景,怎麼如今已是天人永隔。

  「戰場之上,生死乃是常事,我早該看開。」鐵木鷹大聲地說完,突然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淚水便隨之滑下剛毅臉孔。

  「生死若是如此容易之事,世人何需恐懼……」他將臉埋入雙掌之間,鐵鑄身子再也撐不住地浸入悲傷之間。

  他哭完就喝酒,喝完酒,淚水便又決堤,淚流不止的他,甚至有幾度哭到聲嘶力竭,最終只落得頹累地趴在地毯上,再也流不出眼淚的下場。

  「別了別了……金福來……」

  昏沉之間,鐵木鷹聽見一陣細碎腳步聲緩緩地朝他而來。

  他因為喝得有些醺然,且這林子裡原本有不少動物足音,因此也就不以為意地繼續舉起酒壺對嘴而飲。

  「嘻。」蒙古包門口出現一道人影。

  「誰?」

  鐵木鷹驚坐起身,拿起酒杯往入口射去。

  「唉呀!」蒙古包入口處的人影被酒杯打中頭,叫了一聲。

  這叫聲是──

  鐵木鷹起身疾往外沖,不過一眨眼時間,便已扣住來人手腕。

  來人有著一對大眼,長髮於耳後盤成兩髻,一臉好奇地東嗅西嗅著。

  「這是什麼味道啊?」金福來笑嘻嘻地問道。

  「你還活著!」鐵木鷹握住金福來的肩膀,激動地脹紅了臉龐。

  「對啊,我當然還活著。」金福來推開他的手,奇怪地看他一眼後,一徑左右張望了起來。「我聞到一種香噴噴、暖烘烘的味道,那是什麼?」

  「那是……包子……」鐵木鷹嗄聲說道,聲音顫抖到幾乎沒法子把話說完。

  「包子可以吃嗎?」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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