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羽柔 > 妾系君心 | 上頁 下頁
四十一


  “不錯!他是永瓏貝勒,他雖然是滿人,可是處處維護漢人。而你——你是漢人,卻自甘墮落,為了名利而和滿人狼狽為奸。谷天時,鄭親王只是想利用你殺了『黑狼』得到我,他還曾經想強佔我未遂,他是個人面獸心的混賬禽獸,你卻比他還要可惡……你……你被鄭親王利用還不自知,自己是個漢人,竟然甘心任滿人擺佈,好壞不分,是非不明!你走!不要讓我再看見你!走!從此我和你的情誼有如此簫——”品雲解下腰間的洞簫,狠狠地打向小徑的青石上,簫身立即碎裂,片片殘屑飛散。

  溫柔純真的品雲竟然恨他?!谷天時仿佛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他看到了四散的竹屑,才恍然大悟。他錯了!錯得離譜,品雲的這番話有如當頭棒喝,他為了得到品雲,早已經讓利慾薰心而蒙蔽了良知。“黑狼”不該死!他不該背棄聶大人,他更不該一時衝動地殺了“黑狼”。

  “你撐著,你撐著,不要死,我不准你死!”品雲按著永瓏血流如注的傷口,想要撐起他,卻還被他壯碩的身體拖下,跌坐在地。

  “雲妹妹……我——”谷天時退後幾步,一時間手足無措。

  “你走開!”品雲對谷天時喊道。

  “原諒我……品雲……”永瓏傷勢嚴重,連說話都氣若遊絲。

  “什麼?你說什麼?”品雲扯掉裙擺內的白袍,按住了兩端血流不止的傷口。谷天時見狀從懷中掏出了藥瓶,品雲一言不發地搶了過來,像倒水似的灑在永瓏的傷口上。

  “品雲,原諒我利用了你,你還恨我嗎?”永瓏深邃的眼神慢慢地失去光彩,他怔怔地望著品雲。這一眼,再大的血海深仇也要在這懺悔的眼底沉沒。

  “不!我不恨你了,只要你不死,我就再也不會恨你了!我愛你,我一直是愛你的——”品雲在他耳邊低泣。

  永瓏微微一笑,說道:“死——如果只有死能解仇恨,那麼我真不後悔走這一遭。品雲,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我不怕死,就怕活得不快活。活著,若帶著你的恨,我寧願死;死了,能有你的愛,我在地獄裡也不寂寞——”永瓏吐了一口鮮血,一朵一朵地染在品雲的胸前,像三月的落花繽紛。

  “不!你不會死,我求過菩薩了,我在白雲庵裡天天求菩薩保佑你,我愛你的心從來沒有減過,我根本沒有辦法恨你,你利用我、你殺我,我都甘心情願,我就是不願你死!”

  “品雲,我只想要在你的身旁,只有你——只有你才能洗滌我一身的罪孽——”永瓏覺得好累,他長年為權、為利在外奔波,現在終於要結束了——他為什麼不早放棄一切呢?他早該趁他還有機會的時候和品雲遠走高飛,從此海角天涯共效於飛。

  “如果你死了,那麼帶我一起吧!我願此時生雙翼,隨君飛到天盡頭。如果人間無你,西天也找不到你,那麼我就隨你走——”品雲強忍著淚說道。

  “這麼說——你是原諒我了——”

  品雲用衣袖拭了拭他嘴邊的血,溫柔含笑地對他點了點頭。

  永瓏伸出了手,覆在品雲的臉頰上,微微地揚起嘴角。可是,不多時,他又鬱鬱地頹然放開手,緩緩地覆上眼簾。

  “傅顏!傅顏!”品雲見永瓏陷入了昏迷,不知他是死是活,只能顫抖哭泣,不停地呼喚他。

  “雲妹妹,咱們得快走,我——我在沿路早做了記號,鄭親王他們很快就會來了。”谷天時現在才領悟,鄭親王是絕不會將品雲許給他的,他做了錯事,他將親手解決。

  “你——你竟敢——”品雲面如土色,萬念俱灰。

  “我……我會這麼做全因為你,我如果早知道鄭親王不會將你許我,我就不會這麼做的!雲妹妹!原諒我!原諒我!”谷天時手足無措地懇求著。

  “算了,不要再說了!我要你替我扶傅顏回白雲庵,快啊——”品雲大喝一聲,才將谷天時打醒,兩人合力抬起受了重傷的“黑狼”,往白雲庵的方向而去。

  品雲指使谷天時背負永瓏回到了白雲庵。

  師太聞風趕來,將“黑狼”的一身夜行衣卸下,隨手擺在櫃上,和品雲兩人全力搶救永瓏。

  永瓏失血過多,慘白的俊顏只剩微弱的呼吸,每一次困難的吸氣就像在品雲的心坎處釘上了長釘,每一個困難的吐氣又像被人用錘頭敲了出來,傷在他身、痛在她心。

  “好了!品雲,咱們該做的都做了,現在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閑遠師太抹一抹額頭上的汗水,長歎了一口氣。

  “師太,你——您看他會好嗎?”品雲問道,但求一個心安的回答就好。

  “噯!你心裡要有準備,看開了、覺悟了,是生是死,都不是這麼重要了。”聞遠師太說道。

  “不!師太,我就是看不開、覺不悟。先前來白雲庵時,我還是一心求死求解脫。可是現在眼睜睜看到了心裡怨恨的人,已經一腳探進了黃泉,我卻又反悔了。我愛他……我要和他長相廝守,沒有他,我也活不成了——”

  “癡孩子,你真像你娘,讓癡情左右了一生。要知道所有的橫逆苦厄都只是偶來的暴風雨雪,你要堅強地去抵擋才是,怎可以說那些頹喪絕望的話?此人縱有千萬般不是,以你的愛去化解仇恨啊,要知人生苦短啊……”

  “用愛化解仇恨……”聞遠師太的話就像雨後初照的暖陽,瞬間品雲對永瓏的恨意消弭於無形。原來她自己早就不知不覺做到了。

  “咦!我放在櫃上的衣服呢?”師太邊說邊四下張望。

  “什麼衣服?”品雲問道。

  “傅顏的黑衣和面罩啊——”

  “谷天時?是他——”谷天時將永瓏背回來後,品雲就不曾有一刻將心思和眼光放在谷天時的身上。現在谷天時不見人影,永瓏的夜行衣又不見了,而鄭親王的人更始終沒有找來白雲庵,這種種的跡象,讓品雲輾轉不安的心又雪上加霜了。

  永瓏在白雲庵昏迷高燒了好幾天,品雲的心隨著他的傷勢起起落落,她不顧早已經跪得麻木的雙腿還有虛脫的身體,執意守護在他的身旁,不停地念佛誦經。

  夜夜過得漫長。

  當天色微明,窗外的霧色漸淡,幽靜的白雲庵被遠處而來的馬蹄聲劃破了寂靜。

  “品雲!品雲!庵外有人來了,是要來見你的。”門外有位小尼姑傳報。

  品雲扶著床沿勉力地起身,還沒來得及開門,就見聶大人一身輕裝地來到了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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