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追月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不知道。」他很乾脆地說。

  「不知道還出?風險未免過大了點吧?」

  「交易本來就有風險。魚姑娘,我向來快人快語,合作過程絕不欺瞞,我要你的才華,相對就得犧牲一些名聲。」

  「名聲?」

  雖然他只是微微一笑,但看起來十分令人發毛。他很好心地解釋:「封澐書肆的柳苠曾退回你手稿數本,表示魚姑娘你在這方面並無長才,至少水準遠不及由封澐書肆付梓,南亞齋出了你的書,就會有賠本跟降低水準的準備,用這些來換你層出不窮的點子,也挺划算的。」

  「……」有沒有搞錯?她的長才是寫書啊!他根本是在侮辱她的人格啊!圓圓的臉皮抖動一陣,她才低聲說:「西門老闆,雖然說良駒也要遇伯樂,可是一匹普通的馬也是需要識眼之人才能激發潛力,可惜西門老闆並不是我的識眼人。」學電視劇拱拳道:「告辭──不對,是各忙各的吧。」

  「你……」

  沒再往下聽,她拐進古色古香的走廊,十指緊緊扣住圓柱,真巴不得有內力讓柱面多出十孔以洩恨。

  「真可惡!我主業是寫書,又不是當賣書老闆,果然生不逢時,生不逢時啊!」

  愈想愈惱火,看見廳內已擺好午菜,外頭聚會的老爺們還熱中地討論彼此的手稿。這年頭果然有錢人就不一樣,隨便蹧蹋食物。她一生氣就容易肚餓,索性趁著僕役不在,端著空盤當自助,撿了幾樣愛吃的菜色,便往無人的地方走去。

  繞過屋子,身後還有陣陣的笑聲,她看見有好幾名工人在漆牆──

  她吞了吞口水,好久沒有看見猶如健美先生的體魄啊。老舊的衫子系在腰間,上半身僨起的肌肉在汗水中抖動發亮──糟,她有好久好久沒有這種暈眩感了。

  突然之間的黑暗籠罩她的眼,她愣了下,隨即發現眼上是溫熱的五指,分明是有人遮住她的眼睛。

  「你在看什麼?」特地將她轉了個圈,才讓她重見光明。

  眼前的殷戒,一身墨黑長衫,腰間照例系了腰帶,顯得斯文而優雅,跟方才的勇壯工人差好多啊。他默默注視著她的臉兒,再問:「你這麼喜歡這種男人嗎?」

  「不,也不是……」心有點虛。

  「你看了很久。我有什麼不一樣?」她不是沒看過他半裸的樣子。

  「都差不多,都差不多……」欣賞跟喜歡是兩碼子事嘛,她連忙端高食盤,陪笑問道:「殷大爺,您要吃一點嗎?」

  他搖頭。「我在書肆吃了一點兒……」在她養傷期間就發現她食量很不錯,絕不會浪費食物,但看見像座小山的食盤,還是暗暗吃了一驚。

  「我知道。又不是沒跟你共食過,你吃得好少又清淡,我幾乎不敢相信一個男人吃這麼少。」他再這樣下去,可能很快就榮登仙位了。將食盤交給他,她堂而皇之拿起最上頭的肉餅,很滿足地咬著。

  見她吃得心滿意足,本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臉龐揉進溫柔,他問:「這麼好吃嗎?」

  「好吃。」一屁股坐在廊欄上,她高舉吃了一半的肉餅。「你要吃一口嗎?」

  「不,我沒興趣。」

  「你對什麼事也沒興趣,我真怕你遲早當和尚,那我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

  他聞言,心裡一喜,握緊她的肩,問:「你不回你家鄉了嗎?」

  她沉默一陣,連肉餅也索然無味了。「我……不知道。我家鄉什麼東西都有,就是沒有你;這裡什麼都不好,就你值得我留下。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為什麼我會到這種鬼地方?」迷惑地微仰頭對上他的美目。「是為了遇見你嗎?我們都是那麼普通的人,為什麼我會在一輩子都不曾想過的地方遇上你?是誰搞的鬼?還是,你動了什麼手腳?」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他不愛聽她胡言亂語的話,沒一句他聽得懂。

  「殷戒,如果沒有我,你會認識其它女人嗎?」她認真地問。

  「不會。」他毫不遲疑。

  沒必要答得這麼快吧?這裡的男人真甜言蜜語、巧言令色,不過聽了還真受用,也更讓她害怕啊。天秤的一端開始沉重了,讓她害怕如果有一天回家了,孤獨終老會不會是她的宿命?

  「半月,你家鄉在哪兒,我親自去提親!」

  「我又沒家人,你跟誰提親去?」她失笑。

  「就算跟你認識的街坊鄰居宣告你要與我成親,那都好。」

  「那是你永遠無法到達的地方。」她靜靜地說。

  「胡扯!」他暗惱,低斥:「就算你家在海外,坐船花個三、五載也遲早可以到達。」心慌慌意亂亂,總覺得她的背後跟他一樣充滿了謎。以前只覺她發色怪異,但也能接受,現在愈是親近愈是想霸住她的同時,愈覺得她撲朔迷離,隨時會離去。

  她扮了個鬼臉,不再針對這事上多談。

  「殷戒,我好想吻你喔。」她笑。

  他一怔,而後壓下惱怒,俯身欲接上她的吻。

  油膩的十指捧住他的臉頰,阻止他的嘴親上自己。

  她笑得連眼都彎了,很甜地說:「殷戒,我真的好想好想吻你。你想吻我嗎?」

  「……嗯。」

  「可是,你的臉變了耶。」

  他又是一呆,隨即低聲道:「我一向如此打扮的。」在外人面前絕不露出真面目。

  「可是,我覺得我好像背叛你,去跟另一個男人做……不該做的事。」

  什麼鬼話?兩個都是他,除了臉還有什麼差別?這女人在搞什麼鬼?

  「你有話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他咬牙道。

  「好吧!我就直說了,殷戒,我是一個很愛美色的女人,如果沒看見你的美貌,我吻不下去啊。」

  「……」那叫美貌?是她瞎了眼,還是老天爺見他可憐,故意找了個不知分辨美醜的女人來到他的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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