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閻王且留人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西門恩聞言,眼皮直跳。這種聲音……這種聲音雖出自十五嘴裡,卻顯得十分的陰冷,彷佛不止一人在說話。

  在旁的祝六不由得退了一步,身後撞到一堵肉牆。她暗驚,回頭一看正是西門笑與西門義。

  “怎麼了?”西門笑壓低聲音問,走上前扶住西門恩。“阿碧說得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你一個人怎麼……”眼角瞥到院內,暗吃了一驚。“怎麼回事?十五她……在施咒?”

  一聽施咒,西門義也走上前來。

  “她施什麼咒?”

  “你想要脅我?”祝十冷笑:“你可以試試看,老八說你喜歡極了西門恩,簡直是愛上他了。你不敢、也不會拿他的命來作賭注。大姊未完成的事就由我來解決吧。”她看了一眼從大姊墓中找出的厭勝物,閉目開始念起又長又臭的咒文來。

  西門恩低叫一聲,疼痛又起,這一回來得又快又猛,痛到他喉口起了血腥之味。

  “恩弟!”

  院中,祝十五腦中一片混亂,緊緊握著那冰冷的厭勝物,沒聽見西門笑的驚呼,她眼裡只瞧見祝十的嘴愈念愈快。

  祝十在念咒文……她也可以啊!

  對,她也有背啊!她緊閉著眼,握著厭勝物,開始念咒文。她記得拓印來的咒文極長,祝十念得是布咒,她是解咒,她沒念過咒文,只覺得每個字發音好艱澀,必須反復再三才念得正確。

  她一緊張起來,無法專心,耳裡祝十的咒語愈念愈快,腦中不停閃過西門恩垂死之相……以前,她看過姊姊念咒語,有的短、有的長,她那時曾有疑惑,這麼長的咒文若被人打斷,該怎麼辦?

  掌心之中的厭勝物由冰冷開始加溫,她心裡一急,聽見祝十的咒文已念到中段,她再怎麼努力也趕不及了!

  心中閃著西門恩的笑貌。他是要陪自己過一生的人,怎能壞在祝十手上?她不敢賭眼前這個普通人是不是真有咒人之能……心一急,怨恨再起。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她發狠地高舉附滿咒文的厭勝物,往火爐之間投去,喊道:“解了!解咒了!西門家世世代代永不再受咒術所苦!全解!”

  祝十眼睛暴睜,趁著厭勝物未融完之前,嘴裡持續念咒。

  西門笑與西門義面面相覷。後者倒退數步,重複喃哺:“這就叫解咒?”

  在跟他開玩笑吧?若這麼簡單,他會苦了這麼多年?他看了一眼西門笑,心裡的感覺依舊。真的解了嗎?

  “祝十五發瘋了嗎?”祝六不可思議地說道:“沒有人這樣解咒的!她當她的話是什麼?神的話嗎?”

  祝十五見祝十仍在念,心裡更恨,沖上前推她一把。“住口!往口!”

  喉口突然嗆住,再發聲,一口血噴出來,祝十難以置信自己要完成的咒文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打斷了。她瞪著祝十五,大叫:“就算我住了口,又如何?我是助他一把!讓他馬上一命歸西!你讓我住了口,歷代加諸在他身上的咒術仍在,他也不過是拖著一個病身過活,與死沒有兩樣了!你讓他解脫,讓我順利成為祝氏巫女,不好嗎?”

  祝十五眯起暴凸的眼睛,雙拳在側,一字一語說道:“他陪我、我陪他,他什麼時候死,我就跟他走,絕不獨留!所以,他活著,不會與死一樣。”

  是自己錯眼了吧?當他從痛暈中清醒過來,一聽她的話,心裡已是駭極。平日她若說此言,他雖不舍,但她說的是“人話”,不一定會實現;但現在他張眼的刹那,仿佛瞧見她所說的每字每語,都像是成串的咒語緊緊嵌進她的身子,一點縫隙也不留。

  這……表示了什麼意思?

  “這在搞什麼——”連西門笑都覺得不對勁了。“我去——”

  “十五,把話收回去!”西門恩喊道。

  聽見有人叫她,祝十五回過身,呆呆地看著拱門旁熟悉的身影。

  “十五,說!快說剛才的話都是假的!”

  “跟那夜一樣,她的神智有些奇怪。”西門笑訝道。想起西門恩要他守在祝八房外那幾夜,以防祝十五做出錯事來。

  西門恩強撐著身子,往她走了幾步,突見祝十從袖中拿出符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往十五的面具上貼去。

  “十五,小心!”

  符紙貼上鬼面具的刹那,一股強大的力量鑽進她的腦間,她脫口大叫:“好痛啊!”

  “我從大姊的墓裡挖出來的,專治鬼神,怎會不痛?沒人敢收你,我來收!”

  “十五!”

  “啊啊——好痛啊——”十五捧著頭大叫,隱約覺得有人到她面前,用力撥開她的面具,但疼痛依舊啊!她腳不穩,不知撞到了誰,撲倒了桌子,狼狽地跌到地上。

  好痛!好痛!如火燒的痛像一團火球不停在腦間亂鑽。為什麼符貼在上頭,她會痛得生不如死?

  她是個人啊!

  符咒只對鬼、對妖靈驗,不是嗎?

  她是人啊!就算族人說她是惡靈,但她的外貌是人、身子也是人的,有溫度有感情,打從心底她還是認為自己是人啊!

  “十五!十五!”模糊的叫聲從遠處傳來。

  是誰在叫她?有人從身後抱住她,是誰?

  “十五,不痛了,不痛了!”

  誰當她是小孩在哄?誰會哄她?

  疼痛稍減,她張開眼,想要瞧是誰抱著她,卻發現自已趴在水池旁。

  水中有月,微微反著光,照出她……她的容貌?

  是她的?

  這張臉……是她的?她驚惶失措地摸著自己的臉,面具明明掉了,為什麼……為什麼她的臉還是面具上的模樣?

  暴凸的眼、血色的紅嘴、如鬼的面貌……這張臉是誰的?為什麼穿著自己的衣服——鬼臉的旁邊露出男人的側面,顯然正站在自已身後。

  她的視線在水中與那男人相觸,他微愣了下,立刻彎身攪亂水紋,模糊了那張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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