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閻王且留人 | 上頁 下頁


  西門笑心中訝異,隨即瞧見那小張撞上先前他救的那年輕小姑娘的纖肩。

  他直覺脫口喊聲小心,忽見那小姑娘不經意地側身與小張對視。

  從小姑娘的側面望去,十分年輕美麗,但在他眨眼之間,突見她眼睛張得好大,細長到眯眯線的眼眸暴裂,黑白極為分明,像要凸起,嘴唇血紅上咧到耳際,蜜色的臉龐化為數年前他曾見過的鬼臉……

  他瞪著她的嘴巴張開,好象說了一個字,他聽不真切,只覺耳邊一陣吼聲,從她喉口噴出一股強氣來,正中小張的臉,然後,小張立刻像被千石壓身,模糊的鬼影被震離他身上,王師婆卻渾然不覺方才發生的一切,押著小張走了。

  “我的天……”他再定睛一看,那小姑娘頭也不回地拐進另一條街跑了。

  沒有人發現方才她的臉……像鬼嗎?

  還是自己錯看了,先前只是幻覺?

  “可是……她那張鬼臉好眼熟,在哪兒看過?”應不是幻覺,他雙眼自幼能見一些模糊的影子,只是從未像這次見過的可怕清晰,那小姑娘莫非也被鬼附了身?

  方才是鬼嚇鬼?

  他一頭霧水,瞧見地上有她的包袱,包袱露出一角很眼熟的東西來,他蹲下拾起,隨著那一角,露出全貌——

  “是面具……”這面具長得跟她的鬼臉一模一樣,打開他很久之前的記憶。他恍然大悟:“是祝氏一族的鬼面具?她是祝氏一族的巫女?”

  找了這麼多年,終於讓他找著了!

  很少有表情的西門笑露出極度的狂喜,低叫:“恩弟有救了!”

  拐了一條街,說是走在陌生的街道裡,不如是依著自己模糊的印象——

  真怪,她從來沒有來過南京城啊,難道……真的是帶她來過?

  模糊的印象讓她走向一楝大宅前,正奇怪為何有好幾名姑娘站在小門前,後來才知道那是新買的丫鬟。她會知道是因為她才走近那些跟她穿著很像的姑娘們,小門就突然打開,有個老頭子趕著她們進去,嘴裡說著西門家規矩一向嚴謹,絕不容私什麼的。

  這麼巧?

  進了西門府,她隨機掩身,一見那老頭兒帶著一堆姑娘離去,她立刻背著他往另一個方向走。

  愈走愈偏僻、愈走愈奇怪,遇見分岔兩條路,她毫不遲疑地往左邊而行。

  “奇怪,我好象來過這裡……”

  眼前的銅門半掩,卻沒見半個家僕丫鬟經過此地,她的心漏跳一拍,東張西望,想要找門口先跑出去,等祝六她們來之後再說,但雙腳卻不聽意志地側身走進銅門之內。

  銅門之內,一樣無人。

  “姊姊說,走這邊,會遇見一個一直咳一直咳的人,在哪裡呢?”

  她驚跳起來,立刻轉身,不見任何人。她撫著心口,張大眯眯眼,低叫:“我的天啊,這裡有鬼嗎?那聲音……好象是個小女孩……”而且很像她小時候的聲音呢。

  不怕不怕,她不像姊姊是巫女,可以看見三界鬼神。從小到大她連個鬼都沒見過,應該……不會很不幸地在此遇鬼。

  她咽了咽口水,走進熟悉的拱門內,樹枝打上她的臉,她慘叫一聲,捂住疼痛的臉,眯眯眼看見花開滿枝。

  “有花!”她喜道。順手摘下一朵盛開中的小白花,心臟的跳動突然又變得極快,好象這樣的事她曾做過。

  她抓抓有些亂亂翹的頭髮,咕噥道:“真怪……”

  忽然之間,聽見一陣輕微的咳聲,她驚得跳了起來。

  “是……誰在咳?”真有人在咳?那咳聲不斷,心雖驚,腳步卻不受控制循著咳聲往前走,來到一間房前。

  窗子半掩,她捂著疼痛的臉,小心地往窗內偷瞧。

  “啊,找到咳咳的人了。”童音忽起。

  她見怪不怪,當作沒聽見。窗內,有個人坐在床上,咳聲像是從他嘴裡發出的,他是側躺著,床幔微微遮住他的容貌,只見他在翻著書,慢慢地看著。

  翻著書的手……好白、好瘦,幾乎可以見到骨頭了,青筋凸起,醜不堪言,像是一層極薄的白皮包在骨頭上了。

  莫名地,她的心臟狂跳起來。

  這就是西門恩吧?

  這就是祝六她們嘴裡說一定要害死的西門恩吧?

  明明沒有看見他的臉,心裡就是知道他是西門恩。為什麼?是那看起來好單薄的身子很像是她們嘴裡篤定離死不遠的西門恩嗎?

  “好高興,好高興!找到了!”

  “別叫了!”她惱道。

  “誰?”房內的人輕訝,十分緩慢地坐起身子來,從床幔後露出他那張臉來。

  她瞪著那張……好可怕的臉。

  那張臉瘦到只剩骨頭,就像是他的手一樣,只剩一層薄薄的白皮包在臉上;雙眼隱約看出眼形好看,但如今深陷,像兩個大黑洞;唇無血色,白色的皮膚上蒙上一層死灰。如果有人告訴她,眼前這男人再兩天就死了,她一點也不會驚訝。

  “怎麼了?是霍總管帶回來的丫鬟嗎?”氣若遊絲的。他的話聽起來病懨懨的,卻十足地和氣。見她捂著臉,不答話,他露出微笑道:“是不是迷路了?我告訴你路子,你出園之後,往右邊走——”

  他在笑耶!“你……在笑嗎?”

  他微愣,答道:“我是在笑。”他知他自已早病入膏盲,笑起來很可怕。

  “你在對我笑嗎?”她驚奇地問道。

  他又是一愣,這次發愣的時間較久,一雙眼睛直瞪著她。曾經……也有人用同樣的驚奇問過同樣的話,讓他永遠不忘。

  “我是在對你笑……”他柔聲說道。忽地瞧見她的臂上少了一截袖子,上頭還沾著一道血痕。他吃了一驚:“你受傷了?”

  這傷看起來不輕啊,怎麼霍總管沒有為她先治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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