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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直到前頭有漢子與婦人經過,他松了口氣,隨口問著:“他們是誰?”

  姬憐憐果然轉移注意力。

  “那是山下村落裡的人,山腰那頭有塊地,是給他們耕種的,最近另一個村落的人也想討塊地,這些婦人多半是他們的老婆。青門的衣袍都是她們織的。”

  林明遠轉頭看她。

  “兩相抵消?”姬憐憐面色未變,沒有答話。

  林明遠一見她表情,就猜到了七八分。他慢條斯理道:“讓我猜猜,你們身上的衣物都是這些婆子制的,這也不是白做的,你們都是要給錢的。他們窮,你們還白白送地給他們耕,耕到最後,別人見了眼紅,於是也來爭一爭,反正不爭白不爭嘛……”說到最後,他驀然止步,避開她的左手,拉過她的右手。

  本來姬憐憐是可以不動的,但她要不動,林明遠肯定會跌個四腳朝天,她歎了口氣,順勢湊了過去。

  林明遠咬牙道:“看看你穿的是什麼東西!舊又醜的青袍!你多少年沒做新衣了?!”

  “三年了。”

  “青門的女人都沒腦子嗎?連點爭取都不會嗎?”

  “師傅向來心慈。”

  “心慈不會去當尼姑嗎?跑來禍害你們做什麼?都沒有人去告訴她,青門快被她給敗光了嗎?連由己的徒弟都給不上一件好衣裳,她還配為人師表?”

  姬憐憐就算有同感,也萬萬不會在臉上表現出來,她雖是個不識字的大粗人,但尊師重道這道理她還是懂得。她只是很微妙地歎口氣:“好像是師傅的師傅過過悲痛欲絕的事,因此立下規矩,非心慈之人,是不許當青門掌門的。”

  “所以趙靈娃正是看穿這一點,才偽裝成那樣……”林明遠豁然開朗。姬憐憐怎麼看就是讓人憐惜的模樣,都還需要人保護呢,哪有餘力放送慈悲?

  這青門掌門好廢物,這趙靈娃好心計!林明遠尋思片刻,一回過神,就見姬憐憐像只小貓直湊過來,就再差那麼一點。兩人就貼上了,他不動聲色退了一步。

  “姬憐憐,你做什麼你?”他輕輕問著。

  她眼睛張得跟貓眼一樣,只逼近一步。

  “林明遠,你真的很暖耶,我光湊近你,都能感覺你的體溫了。你怎麼能這麼暖,教教我吧,我也想往後冬天好過些。”

  林明遠摸上她的手背,果然又冷又冰,不由得眉頭攏起。

  他見她又是一身單薄的青袍,青門人人都穿這樣的舊袍,但其他青門人與他何干?她從九歲入青門,就只能穿這種破袍子,想想剛才那什麼天地派的女弟子,一身新衣新裙,她這小道姑卻是冷到直發抖。

  驀地,他心緒一頓。

  ……小道姑?

  他對這方面並不熟悉,只知有的道派可論婚嫁,有的卻是不可;當年林鳳歌既然入贅。這表示青門女子可成親,但難保這幾百年來不會有所改變……

  他拉不下臉,問不出口。只是嗤了一聲,道:“不當掌門也好。你本就沒什麼野心。”他頓了下,冒出一句:“脫離青門也許更好。”

  這種話太沒頭沒尾的,她選擇不深問以免暴露她簡單的內心。林明遠的心如海底針,天天不一樣對正常。她只是挑著眉,不發三舀,看著他拉著她的手,往屋子的方向走去。

  ……這傢伙開始入境隨俗,不講男女授受不親,改成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管他的呢,反正……是表哥嘛。這麼暖……林明遠怎麼暖成這樣?姬憐憐萬分羡慕,真巴不得狠狠愛憐他的手一番,實在太舒服了,又走了一陣,林明遠驀然停下。

  這一次,姬憐憐倒是明白他停下的原因了。

  大冬天的,他額上竟有熱汗,呼息微沉,根本是走不動偏撐著不說。姬憐憐有點好笑,又有點說不出的滋味。

  “林明遠?”她叫著。

  林明遠臭著臉。

  姬憐憐歎口氣,繞到他前面蹲下。

  “真麻煩。今天你路走太多對腿也不好,反正就剩那麼點路,我背了。”這就是所謂男人的自尊?

  林明遠盯著她的背,再看她被寬袖遮掩的傷臂,抿著嘴,慢慢俯下身去,同時小心避開她的左臂。

  姬憐憐用力背起,吃驚道:“林明遠,你最近壯了不少吧。”

  “你在暗示我搶了你的飯吃嗎?”

  女孩家的香氣,在林明遠來說,都是一樣的,但此刻,他卻是垂下眼,面上淺淺發燙。

  “姬憐憐,你說,在大家族時你就喜歡我了?”他輕聲問。

  “嗯?是啊。”都是很欠以前的事了,現在她可以抬頭挺胸說:不喜歡了。

  “我……我……”他難以啟齒。

  “我什麼啊我?男子漢大丈夫的,說話都不痛快,上回在回青門途中還要我吹給你聽,你才想解手吧……”

  林明遠臉都黑了,這粗鄙的女人!他嗤道:“我偏不說。等你學會識字,你才配知道。”

  “哦,好,我很期待呢。”她本身並不是好奇心非常強烈的人,就隨便敷衍他一下吧。反正他遲早是要離開的。

  而且這個秘密鐵定與她無緣,因為……

  識字?下輩子吧。

  “嗯。”姬憐憐猛地張開眼。

  屋樑,蝕光,以及楊邊的人影立刻鑽入她的視線。

  “姬憐憐!”

  不是深淵。她松了口氣,蓿向站在楊邊的林明遠。

  “你……三更半夜看著我睡覺做什麼?人嚇人會嚇死人的好不好!”她沙啞問著。

  林明遠面無表情,跛著腳轉去倒了杯水給她,“你做惡夢?”

  “沒有啊……”她坐起來,喝了一口,立刻打了個冷顫。

  “好冰。”

  “半夜哪來的熱水。”他皺起屆,伸出手要摸她的額,卻發現她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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