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有女舜華 | 上頁 下頁
一六


  尉遲恭對崔舜華這等說話態度早已習慣,只是這次她語氣虛了不少。他沒放在心上,只道:「她確實是崔舜華。」

  蚩留聞言,停頓半天,綻出笑來。「是我失禮了,還盼崔當家見諒。」

  「這次就算了吧。神官,今天春神日,照規矩,神官可以回家過上一夜,現時你也是要回尉遲家住上一晚?」舜華試探問著。

  「我回府裡與當家一塊用飯,就要回神殿。」蚩留道。

  聽尉遲恭對轎夫吩咐繞到白府大門前連璧那兒,她連忙插嘴:「尉遲公子,等等,等等,我有話與你說。」

  他看著她。

  她淚珠尚盈於睫,但唇瓣一揚,嫣然一笑:「尉遲公子,北瑭京城四少向來生意交融,不分彼此,但在交情上卻淡得跟無味清水一般,這是大大不妥。這樣吧,舜華就賣你個面子,上尉遲府住個兩天,咱們琢磨琢磨,看看有什麼好法子讓你贏得美人心。」她刻意低聲說著,實在不想讓他身邊的神盲者聽個仔細,抓她把柄,押她上火場。

  「……」清冷的臉龐全黑。

  「嘿嘿。」她嘴角歪歪,補上崔舜華式的邪笑。驀然心情大好,有了積極過日子的動力,全得感謝他啊!

  「……」尉遲恭嘴角抽動,撫上額角。這女霸王,裝得跟個可愛的孩子一樣做什麼?

  年輕的神官雖看不見,聽得那兩聲邪惡十足的笑聲,不由自主也轉向她這頭,若有所思。

  她笑眯眯,又咳了一聲,再補強一下:「嘿嘿!就這麼說定了!」

  ***

  「現在沐浴?」尉遲恭推開窗子,迎著刺骨寒風的春夜。她有病麼?病得還不輕啊。「她要熱水就給她吧。」

  僕役立即領命。

  現時將要子時,名門富戶的當家居然還在工作房裡,親自商研春稅。本來被尉遲家請來的賬房先生們一開始很不習慣,明明是這位當家將精通數字的他們挖來,卻不肯信任他們,但這幾年下來,他們從當家少年共事到現在,慢慢發現這位當家只是習慣事必躬親。

  在北瑭,要保全富貴與族人,並不是腳踏實地就能辦到,愈是身居高位的人,愈是處在瞬息千變的漩渦裡,要讓人得了見縫插針的機會,那真是一朝失勢,萬劫不復,最佳例證便是絮氏,全族至今只剩下一名,而且註定絕後呢。

  如今的北瑭,過著侈糜生活,少有人願意重視他們這些精於數字的特性,當年少年尉遲恭將他們自各處一一翻出來時,他們心裡感激著,至今是心悅誠服著──他們心裡很通透,一家垮了,依各家無味的交情,其他名門富戶只會等著搶食,絕無協助的可能,到那時,誰還會重用他們這些賬房?

  今年春稅將至,這些老少賬房都已有心理準備,給它熬個七、八夜,至少,當家在場,他們就得打起十二萬精神應付。

  可是……

  「今兒個當家心不在焉,對吧?」青年賬房抱著數本賬冊自梯而下,低聲說著。

  「可能是春神日之故,今年是伊人姑娘當春神的,當家自是念念不忘……」賬房們手裡忙著,嘴上也湊著趣。

  一名賬房翻著賬本,上前問道:「當家,上個月有三筆鄉間百姓付不起賦稅來賣地,咱們差人去看過了,那地實在不怎麼地,若是當家承下再讓他們租回種田,實是不合算。」

  另名青年賬房不以為然道:「讓他們租回種田倒也罷,北瑭律法有定,鄉間賣地親戚間有優先權,他們仗著一表三千里,想將爛地賴給當家,那地三年沒種出什麼好東西。前兩天我聽說,居然有鄉間小地主攜家帶眷賴在戚府門前,說著好聽,是戚家低價買地換他們留在京城,其實是想一家子後半輩子在戚家白吃白喝了。」

  「戚大少看起來就是個挺正派的人啊……」幾名賬房低聲咕噥,同時往尉遲恭那兒望去,盼他別太正派。

  尉遲恭漫不經心地聽著他們閒聊。這些事他早知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名門富戶的當家也不是從天而降平空繼承這位子的,即使心軟也有底線。四大家當家各有其執念,能在北瑭站穩腳步,絕不是心軟正派可以做到的。

  尉遲恭聽得另外賬房道:「崔當家心狠哪。我去看地時,聽鄉間鄰人抱屈,她看中一塊好地,居然買通官府造假身分與地主扯上關係,再用下三濫的方法脅迫地主低價出售土地,逼得那地主不得不優先賣她。最後地主家破人亡……北瑭定下的律法,本該優惠人民,哪知讓人鑽著漏洞,這種下作黃子遲早遭報應的,當家還是別與她太過親近的好。」

  尉遲恭心不在焉應了一聲。此時僕役又入門悄語一些事情,他微地一愣,尋思片刻,放下賬本,換上暗色外袍,作揖道:「今晚要請各位先生多費些心血了。」

  諸位賬房立即放下手邊事物,一一回禮,送他出門。

  尉遲恭負手快步在夜空之下,提著燈籠的僕役幾乎是小跑步追著。

  「沒先把孩子帶開嗎?」他問著。

  「小少爺們說當家曾允今天會請春神回府賜福的,所以……」

  尉遲恭微惱。他沒忘此事,但伊人都受傷成那樣,難不成要他架她回來?

  「小少爺們盼了一整天,以為崔家當家是春神,就闖入……當時崔當家在沐浴,小的不敢擅入,婢女也不敢……」

  尉遲恭容色頓青,匆匆而行,衣袍在黑暗裡飛揚。當他來到客房院子時,守在院子外不敢接近的婢女連忙道:「都在房裡呢。」

  尉遲恭擺了擺手,直接走進院裡,來到客房門前,忽然聽見裡頭聲音不似他想像的哭鬧,他思量片刻,繞過半面屋牆,來到窗前。

  窗子縫間透著明亮,他修長手指輕輕推動窗子,使其縫隙足以窺視裡頭的情況。他黑眸往內瞟去──

  「春神賜福!」

  「春神賜福!再一次再一次!」

  「好!再來一次!」

  「……」他眼皮未眨,尋思著──如果他沒記錯,尉遲家都是男丁,除他與堂弟蚩留外,年輕一輩裡只剩四個男娃,什麼時候多了一個老齡女娃娃?

  房裡哪來的大人,都是小孩子在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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