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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他默不作聲,反手扣住她的手。兩人一塊在莊裡步行。

  雲家莊的弟子甚多,每次有少年路過上前拜禮時,她的臉總是快垂到地上,避開來人好奇的打量。

  傅尹遠遠看見她,笑著喊道:「妹妹,傅玉跟三公子剛從平縣回來,帶了豬腳,廚房正燉著麵線呢,你要不要吃?」

  她回頭急聲叫道:「要要,留我一份,不,兩份!」

  傅尹一怔,瞧一眼公孫顯,便又笑道:「難得你有胃口。這次你絕不會再說沒味道,保證你吃了還想再吃。」揮揮手笑著離去。

  她又跟他靜靜走了一段,輕聲道:「這條路有點眼熟呢。」

  「這裡跟十三年前一樣,都沒什麼變化。你每天早上醒來,總拉著我走這條路到汲古閣。第一道門後的書籍,誰都能翻讀,你一眨眼就能看好幾本,從此不忘。有時,五叔他們懶得上書閣裡尋,便把你帶在身邊隨時可以問事,你連第幾頁都能說得翔實,傅尹盡力學了,但遠不及你的過目不忘。」公孫顯溫聲道。

  回憶讓她笑得迷蒙。「那是叔叔們怕我病悶了,帶我四處走走。」

  哪知,不經意的鋒芒,遭人覬覦了。

  汲古閣的第一道門在望,她突然停住腳步,沒再往前走。

  「山風,你不是想進去瞧瞧嗎?」

  「那不是我的畫像,對不對?」

  公孫顯回答得十分坦白:「不是。那是春香以傅尹年幼的模樣,繪成他二十歲時的相貌,這只是我們的佈局之一,雖然五叔他們曾帶你出門過,但他們也知你的美貌容易為你帶來災禍,出面皆蒙住你的面容。看過你真正容貌的少之又少,我跟春香才有這個計畫,傅尹十幾歲時還不夠穩,如果他是我們最後一步棋,就得萬事周全才能下場。」

  難怪傅玉曾說莊內幾乎沒人見過大公子,原來從十幾年前就開始這個計畫,徹底把公孫要白的相貌抹煞,讓人取而代之。

  「那……當年那畫師的畫還留在你那裡嗎?」

  「燒了。」

  「喔……」她突然笑出聲,惹來他微詫的眼神。「顯兒,雲家莊明明是替人留名千世的地方,可我卻從裡頭消失了。」想想也真諷刺。

  公孫顯扣緊她的手腕,平靜道:「你哪消失了?你不是在這裡?不是活生生在我眼前麼?」

  她露齒而笑:「是啊,是啊,人家留名,我留命就好了。唔……顯兒,當年你是看過那畫師的擬畫,跟我現在很像嗎?」

  「一點都不像。」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才怪,你又騙我。」她咕噥著,而後滿面笑容:「咱們改天去汲古閣,現在先去我的房間,好不好?」她笑眯眯地,眼眸一閃一閃亮晶晶的,非常之期待。

  一閃一閃亮晶晶,一閃一閃亮晶晶,東張西望看了老半天,本來滿腔的興奮,漸漸被澆熄了。

  「好象差不多嘛……」她走進院子,有些發熱,便把斗篷帽子拉下。

  回到雲家莊後,她養病都在他的房裡。這十幾年來他長高長壯,早搬到適合他的新樓房,而她的房間嘛,真的沒變。

  她看看窗前的紅梅,再看看適合小孩泡腳的小泉跟秋千,她笑著來到房門前,回頭看看公孫顯,神秘兮兮地說:「我要打開嘍?」

  若隱若現的笑意噙在他的嘴角,他輕聲道:「請。」隨即眼神竟然避開。

  哎,她的顯兒在害羞嗎?她暗吃了一驚。房內是什麼?絕不可能是女人嘛,難道是喜房?說起來他們還沒圓房呢,還是鳳冠霞披?他們成親時,因為她得捧著食籃吃不停,乾脆省了俗禮,不戴鳳冠……這真難猜

  「我真的開了喔?」她又問,滿面紅光。

  公孫顯淡淡笑了,索性上前替她推開房門。

  她哎呀一聲,叫道:「我還沒準備好啦!」但還是撩起裙擺,跨過那個令她心跳十足的門檻。

  門後——

  她呆呆地看著這間十分熟悉的寢房。完全沒有任何變化,連個紅色的喜字也沒有,她一頭霧水又回頭看看他,他眼神又移開,她沒有吭聲,來到床柱子,笑道:「顯兒,你看,這是我刻的,那時我才這麼高呢。」她摸摸與肩同齊的刻痕,原來她也沒長得太高,不像他,跟大哥一樣身高。

  她又摸摸床被枕頭,似乎有定時換新,但都跟她離去時的一模一樣,根本沒有什麼驚喜啊!

  她滿心疑惑,乾脆趴在地上,往床底看去。

  「山風,你做什麼你,地上冷得很。」他拉起她。

  「哪來的驚喜嘛。」她抱怨著。

  「我說是我的秘密,你偏要當成驚喜。」他掩嘴咳了聲,道:「你慢慢找吧,我去拿你的藥湯過來。」

  她注意到他不經意瞄了眼窗前小書桌,她狐疑地跟著回頭打量,等她轉身時,他已經先離開了。

  是在書桌上嗎?文房四寶都在,沒有什麼出奇之處。他給的暗示實在太少了,她歎了口氣,乾脆拉開椅子坐下。

  幸虧她瘦了不少,不然肯定坐垮這種小孩坐的椅子。那時她年紀小,坐在椅上,腳還有點踩不到地呢,她笑意盈盈地托腮望著窗外。

  她想,應該不是什麼攸關生死的大秘密,那麼,就算找不到也沒什麼關係。

  她瞄到文房四寶,開心地取過她幼年慣用的筆硯。她在島上常寫信給顯兒,什麼天馬行空都寫,偏他性冷,能在三個月裡收到兩封簡信就已經很不得了了。

  她再攤開紙張,準備寫些字,哪知一攤開她就愣住了。

  「誰寫的……」

  要白,你苦我便陪你一塊苦吧,不過那黃蓮粉一點也不苦,你說天邊白雲下有你,難怪那朵白雲愈看愈像你。要白,別跑得太遠,早點回莊,我一直在等你,你要纏我就纏吧,愛纏多久就是多久,你要累了,就想想有個人一直在等著你回來,別飄太遠。對了,下回吃藥,問問老神醫,下藥別下得這麼苦行不行……

  她看看署名「顯」跟年日,這是她剛到島上的日子。

  她記得,那時她寫信給顯兒,抱怨老神醫的藥苦,但只換來最後那句話的短信,哪來這麼長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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