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閑雲公子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他彷佛看穿她的想法,又笑:「無波可曾想過,如果連對自家人都戴著面具,那這一生一世也真是辛苦到底了。」

  「閑雲說得是。」可惜她沒有什麼家人,自然無法發掘她的另一面。

  兩人靜靜吃了一陣。她難得什麼也不想,就這樣享受悠閒的時光,最近這樣的時光增多了,她不知好不好,但她總是放縱自己。

  一桌菜色偏屬清淡,壺裡裝的不是酒,而是養生茶。天天都在養生,還不如一刀殺了她還快些。活那麼久做什麼?想要看盡天下變化嗎?

  她被迫喝了一杯,不由得暗歎口氣,悄悄把清淡的藥膳轉到對方面前,她改吃全油小烤雞。

  油滋滋、香噴噴,吃了心情多好。

  他看了她一眼,又替她倒了一杯養生茶,道:「任何東西,總是要平均分配的好。」

  「我身子虛,要養胖些才妥當。」她理所當然道。

  他有點無奈,終究還是替她解決了那些藥膳。食後,她恭敬地呈上雞骨盤,他走到欄邊,一一運氣,雞骨頓成粉末進了湖裡。

  高招啊!她感動到崇拜了,以後偷吃不怕被抓。

  他取出雪絹汗巾,擦乾手指。他見她也拿出同樣的汗巾拭手,不由得笑道:「我以為你用色彩鮮豔的帕子。」

  她也坦白:「既成江上無波,就改用跟雲家莊同樣帕子,比較妥當。」

  「依你習慣,任何東西都不可沉迷,不可久留,方為保命之道,是不?」他含著笑,在月光下顯得十分雅致,甚至帶著幾分憐惜。

  她撇開視線,負手望著暗沉沉的人工湖面,當作什麼也沒看見。

  「無波,你不覺得奇怪嗎?不管是我,或者雲家莊人,甚至大部份的江湖人,若攜汗巾,都是素白麵居多。」他忽然道。

  這些日子只要他在雲家莊,就很喜歡跟她閒聊,她不否認她也喜歡這樣的閒聊。她想了下,道:「我以為這是中原人的喜好。」

  「實不相瞞,我二十歲那年,有個救命恩人……」他笑意盈盈。

  她瞟向他。

  「那救命恩人以素帕為信物,我瞧出她不情不願的給,我回莊後,全莊改用統一的汗帕,沒有多久,江湖上的年輕男女,皆以雲家莊馬首是瞻,以素帕為貼身汗帕。」他輕輕晃了下手中雪白無瑕的帕子。

  那舉動,配著這人,當真是淡雅風情無邊,難怪人人選用這帕子。

  她暗自深吸口氣,惱聲道:「你早就看穿救命恩人的心思。連白明教護法車豔豔都因此改用同樣的帕子,它日你一見到一個拿出豔色帕子的人,這人,就值得懷疑了,是不?」她這根本是自跳陷阱了。

  公孫雲但笑不語。

  她摸摸鼻子,也沒有再追問,只是與他一塊欣賞月色。

  今晚不到十五,圓月被烏雲遮了大半,但月輝仍然均分在每一處上。遠方的莊樓燈火通明,生氣勃勃,她幾乎可以想見前頭雲家莊弟子忙著待客,後頭卻是自成天地的寧靜。

  「夜深了,小心著涼,我送你回房吧。」他道。那聲音又有些憐惜了。

  在這裡看月亮看到天亮她也是願意的,但這話她沒有說出口,只道:「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嘴角含笑,道:「這可不行。你傷勢是康復了,但身骨尚未養好,如果遇上示愛少俠,你想避也避不了,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她聞言,又差點翻欄落湖。

  示愛少俠……她沒有遇過好不好?

  「何哉的功夫不弱,甚至是上等了。」他道:「他功夫傳自於你,雖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各人,但照說你這小師父功夫應該比十四歲時要強許多,不料,你……功夫實在過弱。」

  你就直說了吧,她暗自失笑著。他以為她功夫高強,卻沒有料到她落崖後情況慘不忍睹吧。

  反正底子被他看穿,她也就直說無妨了:「我十四歲那年冬,不料慘遭教主道兒,功夫可以再練,進展卻是大慢,我也沒那麼多心力于武學,所幸那時有何哉,我本姓王,是遺腹子,先父生前改姓皇甫,我把王家武學全授於何哉,各人天資不同,他算是上等資質,學了十足十。」她淡淡地說道,提及何哉時,語氣沒有任何變化。

  她瞟到公孫雲的衣袖動了動,卻不知是被風飄動,還是他想摟住她安慰她?但他神色自在,讓人看不出所以然來。

  「這樣吧,反正你在莊裡閑來無事,功夫慢慢練也好。」他沉吟一會兒,粲光抹過那雙深潭。「不如,從現在開始吧。」

  「……敢問,如何開始?」她有點發毛。

  他在月光下笑得好迷人。「我不是嚴師,你用不著防我。雙雲榭到岸邊不算遠,但中間並無使力之點,你輕功行嗎?」

  她觀望一陣,遲疑點頭。「應該可以。」

  公孫雲笑道:「你要不成,我就在你身側,喊一聲即可。」

  「……」人在屋簷下豈能不低頭?她暗自運氣,隨他躍出欄外。

  他白衫飄飄,在月色下果然俊得令人覺得接近他的周遭,便是進了天界一般。衣袂泛銀,全身朦朧如幻,這衣色簡直徹底襯脫出他清冷的氣質,卻又將他的春色,不,春笑融得極好,可見此人十分會穿衣,不知道像這樣穿衣像謫仙的人物,脫了這身衣物,赤身裸體的還會像仙子一樣嗎?

  這念頭令她微地一怔,腳下頓時落陷,隨即她被人自左側穩穩扶住,翩然落在岸邊。

  明明在眼前的人,竟在轉眼間退至在她身側,她連捕捉都不及,難怪那日他敢冒險在亂石中躍下山崖……她心如止水了,是不?

  「無波?」

  「沒事,只是……一時虛軟。」她低頭一看,看見他的手臂環住她的腰上。

  他也注意到了,徐徐收回手臂,道:「失禮了,無波。我本要扶住你臂膀,但你左手不易用力,我只好改勾住你的……」

  她緩緩抬起臉,望著他回避的目光。看起來,他的表情在表達歉意,但嘴角隱約有著開懷的笑意。這樣的不遮不掩,是把她當笨蛋呢,還是把她視作自家人,所以最真實的一面都展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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