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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朕曾耳聞過前朝宮裡一些事,不過,那樣的宮裡事並非朕想關注的,也就不去多探究什麼。可是,現在朕反悔了,既然你還會在朕身邊,朕就問你一句:你心慕靈帝麼?”

  明喜一整個傻了,立即脫口:“當然沒有!”

  男人含笑道:“朕以為在你這個晉人的審美觀裡,靈帝必定是你的首選。”

  “但那並不表示我會喜歡一個男人啊!”明喜連忙澄清。

  男人笑容一頓。

  “陛下千萬別誤會。奴婢也不喜歡女人,都不喜歡的!”

  男人喔了一聲,盯著明喜,彷佛要看出他每一細微表情,然後慢吞吞問道:“男人不喜歡,女人也不喜歡,這是在騙朕嗎?”

  怎麼討論起他的感情了?明喜有點茫然,仍是答道:“奴婢就是個太監,是不談感情的。”說到這裡,他發現自己居然沒有什麼戰戰兢兢回覆的情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在大晉宮裡時他日日如履薄冰,在金璧建朝初始時也是一樣的小心翼翼:畢竟新帝出身野蠻部落,說不得發起狂來比靈帝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的人頭隨時會落地。後來……後來日夜相處,他漸漸習慣了新帝私下的好脾氣,那真真是好脾氣,就算偶爾的喜怒無常也必定是他沒有察覺到背後的原因。看,他都能替這位陛下找理由了,由此可見,他開始有了安心感。

  當然,一個能夠建國的帝王絕對不會是溫和的人。他曾聽說,在戰場上的新帝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殺伐果決,真要狠了,仁道不存在於他參與的戰爭裡:在朝堂上,往往新帝的決斷狠快,令他驚訝。這些跟新帝私下的為人態度大不同,彷佛是不同的兩個人……其實靈帝一開始也是這樣,後來整個人就偏向殘酷無道的那一面。

  會成為帝王的人是不是都是這樣雙面性子?他一開始是懷疑過,但隨著相處時日長,倒寧願想成新帝就是一個只要不惹他就不會咬人的猛獸,而他明喜斷無惹到他的時候,自可明哲保身。

  男人神色依舊和煦,噙著笑意道:“太監也是個人,是個人就會有感情。”一頓,他又道:“不急,慢慢來,或許你只是還沒遇上而已,也或許遇上了得慢慢累積才會發現。”

  陛下似乎很在意他的感情?既然如此,選日不如撞日……他道:“奴婢也認為陛下說得有道理。遇上了也得花工夫培養。奴婢想求個恩典,請陛下恩准奴婢與昭明殿裡的宮女對食。”

  “……對食?”男人輕聲重複著。

  他以為這位陛下不解其意,於是解釋道:“就是搭夥過日子,如果放在民間,也算是夫妻吧。”

  男人沒有說話。

  明喜抬起眼。陛下是背著光的,因此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隱約看出墨色的碎發稍覆著漆黑的眼眸:而此刻,那雙黑不見底的眼正盯著他看。

  莫名地,明喜的背脊發涼。

  片刻後,男人在安靜無聲的夜裡開了口:“昭明殿?叫什麼?”他的聲音冷冷清清。

  “是娘娘身邊的宮女儀珠。”明喜小心地回著。

  男人喔了一聲,停頓一會兒,似乎在想像她的長相。“是個晉女,相貌不錯,膚白胸大無腦。”

  明喜微微一愕。朝堂的璧人會對女人評頭論足,嘴裡不太乾淨,卻少見陛下如此……不對,陛下本是璧人出身,以前是隱藏本性嗎?明喜有些混亂,一時沒能接上話。

  男人又道:“朕若說,朕想要她呢?”

  明喜表情凝住。

  男人笑道:“朕說笑的,朕怎會跟你搶。”忽地,他自椅上起來,高大的身影幾乎罩住明喜。

  等到明喜回過神,就看見男人雙手撐在他雙側後的牆上,側過臉後唇瓣輕輕擦過他的嘴唇。

  唇上的刺痛遠遠不及席捲而來的戰慄。

  在黑暗裡,男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聲音毫無波動道:“你被個女人親了都吐成那樣了,朕只不過碰你一下,你就嚇傻了。你確定能給她令她滿意的房事?”

  “陛、陛下說得是……”

  男人聞言,眉頭微蹙,伸出手掌覆住明喜冰冷微顫的額面。

  “陛……”

  男人收回手,身子站直,與他保持了距離,然後坐了回去,一氣呵成,動作極快。

  黑暗裡傳出大口的喘氣聲。

  男人沒有去輕拍他的背或者做出任何撫慰的動作,只是側過身,將燭火熄了。

  明喜抬眼,正好撞上他滅燭時的側面。高鼻寬唇眉眼如鋒,明明這兩年感到陛下這個璧人好看許多,此刻卻給他一種陰暗如墨的感覺。

  風吹在黑暗裡,人的皮膚被鋒利的刀一片片削了下來“我沒別的意思。”男人平靜的聲音響起,“明喜,你跟著我有幾年了?五年?六年?在璧族裡是沒有你這種身分的,那些年我也獨來獨往慣了,貼身的人一個也沒有。你這些年的盡心我都看在眼裡,偶爾想要贈你什麼,也覺得你吃喝都在我身邊,要了那些東西也沒用。”

  “陛下,要自稱朕。也不是贈,是賞。”明喜輕聲提醒。

  男人笑聲如常。“是啊,幸而有你在旁,時時提醒我。今晚,我們平等點,說些男人的心事。”

  ……平等?那是什麼?

  男人突然道:“大晉宮裡出了什麼事?還是,靈帝對你做了什麼?”

  明喜以為這位陛下只是求知欲旺盛。這一點,陛下一直充分表現在平日上。他斟酌著用語道:“陛下誤會了。靈帝沒有對奴婢做什麼,他……少時就跟陛下一般脾氣極好,是一個很好的太子,偶爾遠遠看見他一眼,會生出世間真美好的感想: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變了……後宮妃子也宮中除了他之外,每一個人都是獻祭品。在這裡頭地位最低微的,就是奴婢這些太監、宮女,隨時命懸一線。其實奴婢不是怕女人,而是唯妃娘娘益發地與靈帝神似,所以奴婢會有一種她被靈帝附身的錯覺……”他自認說得很含蓄了。

  要用簡單的話來形容,大概就是一整個後宮都淫亂,妃子深宮寂寞也會找上太監,但這種事他不敢跟陛下說。畢竟他是前朝留下來的人,萬一哪天陛下懷疑他跟後宮有什麼,他就是有百張口也辯不了了。

  “那我碰你的嘴,你怕什麼?我跟靈帝長得又不像。”

  明喜不敢回。

  “你怕的不是靈帝,現在你怕的是天底下所有的帝王,怕的是他曾做過的一切?他碰過太監,所以你害怕帝王碰太監?都是個死人了,居然還能如此影響一個人如斯。”男人嗤笑一聲,而後大笑數聲,有點笑不止。

  明喜驚疑不定。“陛下,是奴婢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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