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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他眼神略略晦暗下來。雖然是誤打誤撞,不過,要再來一次,他也不會讓馮無鹽進入其他人的房裡。

  細碎的交談聲若隱若現,他循聲而去,推開一扇門,鐘憐與馮無鹽正背著這頭,竊竊私語著。

  他從未留意過鐘憐私下的穿著,如今一看,墨色寬袖衣裙本該顯得單調而無趣,但穿在馮無鹽身上,因他已知這衣下嬌軀的誘人之處,倒也不會不順眼,反而異樣地令人蠢蠢欲動。

  或許他會是死于馬上風,他想著,同時面上有了微妙的表情。他再怎麼猜想也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死經過那次瘋狂的夜晚後,他開始相信這種死法的機率相當高。

  他微抬起眼,目光膠在她的側面上。

  一女出,謂無鹽,得帝而毀之……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嗎?長相平庸,眼眸倒是意外地精神。他想起在岸上看見她,明明面容模糊不清,明亮似火的目光卻令他印象深刻,是會燒人的,當時這念頭一閃而逝。誰敢進人她劃下的範圍,就會被她燒得體無完膚。

  ……在床上,也是這樣麼?他試著回憶,卻發現完全沒有她當下眼神的記憶,因為那時他不介意歡好時沒看見她的細微表情,他只要得到他想要的就夠了。

  至於現在……

  他舉步上前,看見馮無鹽正捧著木制的小版畫,上頭是秘戲圖,一男一女結合的圖貌。

  他眨了眨眼。這版畫有點眼熟,是他船上的,他記得。

  「這看不出是哪派雕版師刻的,」馮無鹽撫摸著上頭交織的陰、陽刻法,對著鐘憐驚歎:「此人將人體交合的線條彈性表露無遺,相當的動感。我在京師所見,有這等功力的雕版師傅實在不多。鐘姑娘,你主子是從哪帶來這版畫的?」

  鐘憐瞥到三步遠外的主子,面不改色道:「我家主子喜歡收藏各地珍玩,只有他才知道從哪帶回的。姑娘是喜歡版畫,才要去晉城嗎?」

  「據說自海外來的船隻在晉城所卸下的貨物,多數都留在晉城,有幸見識也是好的。」

  「姑娘說得對,奴婢也有興趣,也是第一次到晉城呢。」

  「噢。」馮無鹽並不是一個善於跟人結交的人,因此在話題上,她並不主動熱絡。

  對此,鐘憐早已摸出門道。在宮裡,鐘憐就是一個女官,雖然能歌善舞的程度算不上,但她畢竟是侍候地位尊貴的貴人們,討好她們的話信手拈來不費吹灰之力,於是她笑道:「既然都是第一次到晉城,到時,奴婢跟主子報備一聲,跟姑娘一塊去看,也算有個伴,奴婢才不會怕,好嗎?」

  「……好啊。」馮無鹽有點勉強。

  龍天運盯著她側面的表情。

  「對了,姑娘對海外有興趣?」鐘憐再接再厲,順著問下去,當作沒有看見陛下。陛下不吭聲,她就繼續問,這就是身為奴婢的職責。

  「海外的奇風異俗我是有點好奇……」很少人能跟她聊興趣,馮無鹽還真不適應。

  這些時日鐘憐貼心的陪伴她都看在眼裡。其實她想說她不怕,她只是趁機以物易物,免去下半輩子的麻煩。

  鐘憐小心翼翼地替她包紮胳膊上的傷口,小心翼翼對待她,讓她……讓她……她猶豫片刻,說道:「我是雕版師,對一些新奇的創作會不由自主地感興趣。如果你對雕版也有興趣,這一路上我可以講解或者雕刻給你看。」

  鐘憐面上瞬間有什麼一閃而逝。「這是一定的。我與姑娘一見如故,到時候我也想看看姑娘雕的版畫呢……」說到此處,她終究忍不住,垂下眼,低聲喊道:「爺。」

  馮無鹽聞言,立即轉過身。她極淺的笑意凝固在嘴角,眼底還流蕩著些許不知所措的柔軟,卻在那一刹那盡速散去,讓人差點以為那只是錯看。

  龍天運意味深長地瞟了一眼鐘憐,吩咐道:「馮姑娘是在看版畫麼?鐘憐,去把上船時放進來的杯子拿過來。」

  他留意到馮無鹽眼底沒有懼怕,但背脊挺直,少掉剛才與鐘憐說話時的柔軟……目光一落,掠過她腰間同衣色的刀袋。

  她的腰枝太細,幾乎不會讓人察覺她佩著一把小刀。那把小刀落在房裡,他讓鐘憐特地還給她,以防她情緒過於緊繃。至今他掌心尚殘留那細緻滑膩又銷魂的觸感……

  龍天運心裡微歎了口氣。如果不是登基三年還沒有後宮,他真懷疑他將會破例在金璧帝史上留下性好漁色的蓋棺論定。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神色。她眼底並沒有刻骨的恨意,那麼,是怎麼對他動了殺心?

  還是,預言到他這一代,終於出錯了?

  鐘憐匆匆取來一對陶瓷杯,速度快到龍天運又多看了她兩眼。

  杯子一入馮無鹽的雙手裡,她便直盯著不放了。杯子上的圖一看就知道是同一個雕版師雕就的。也不知道是這個雕版師只雕秘戲圖呢,還是這艘船的主人只喜歡收集有關秘戲圖的物品……思及此,她暗自撇了撇嘴。

  她抬眼看著這個璧人。「賣嗎?」

  龍天運含笑道:「不賣。」

  馮無鹽抿了抿嘴,勉強說道:「可以談價的。」

  「不,我還是不賣,我不缺這個錢……」見她面上又回到那個緊繃直挺的樣子,他停頓一會兒,說道:「這些東西是要運到晉城的。你想要,可以送你——」

  鐘憐上前一步。「爺。」

  這一次,龍天運沒轉頭看她。「出去。」

  馮無鹽與鐘憐均是一怔。鐘憐迅速看馮無鹽一眼,眼底有著一絲遲疑。馮無鹽下意識摸上腰間的刀袋。「鐘姑娘,想必你家主子有話要私下說。我沒事,你先出去等吧。」

  鐘憐聞言,垂下目光,退出船房。

  龍天運一直沒有回頭,他盯著馮無鹽防備的表情,笑道:「我手底下的丫頭這麼快就被收買了,我心頭真是複雜。」

  「也不算收買。鐘憐心地軟,自然是多看照同為女子的我了。」馮無鹽臉色不變地替鐘憐洗清不夠忠心的汙名。「龍爺要跟我說什麼?」

  哪怕她的盔甲一擊就碎,她仍是全身挺直站在那裡盯著他。龍天運本想……想以物易「她這個物」。強取豪奪用在敵人身上是理所當然,用在女人身上?龍家的袓宗會在地底下唾棄他吧。

  他漫不經心低目看著她墨色裙擺垂地。鐘憐是璧人,高了點,或許腰身有改,但裙擺尚來不及修過……他眼前的女人更是因此明顯的嬌小:小到……他情動了,想重溫舊夢,一口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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