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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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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哥自幼病骨纏身,你未跟在他身邊,不知他的情況有多惡劣,血海家仇?嗤,他壓根兒連這種事情都沒時間想,每天吃了藥就吐,連大夫都說不準他的命何時結束。四哥跟我每日最快樂的一件事就是夕陽西沉時,那表示他又活過了一日。你呢?你是有血海家仇,可你每天都健康的活著,你還奢求什麼?奢求報了血海深仇,最好將所有的日本人都幹刀萬剮,隨玉當然也包括其中,然後你會後悔一輩子,後悔你最愛的妹子被你殺了,王八羔子,啐!」 「我——她不是我的妹子,她是日本人!」 聶元巧橫眉豎眼的,狠狠的踢了他一腳。 「你去死吧!老子是說不動你這頭大笨豬,遲早有一天你會想清楚的,那時候你付出的代價就不再只是失去你的五爺,你失去的將遠比你現在失去的還多!」他氣得跳了兩腳,見方再武愣愣的瞪著他,他冷冷哼了一聲,走出亭外,走出拱門之外。 一出拱門就撞上肉牆。 「誰?」元巧沒好氣地問道。「不懂得拿燈籠,是存心想把我撞死啊?」 「是你四哥。」聶沕陽靜靜地說。 「四——四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四哥。元巧的口氣和緩:「四哥,瞧你給我的好差事,陪他喝一整夜的酒,也打不醒他的腦袋。」 夜色中,聶沕陽微笑。「你做得已是極好了。」 「當真?」元巧嘿笑兩聲。「我就說帶我來是沒錯的,不過——」他苦起臉低低哀叫的捧起他的左手。「四哥,我要聽讚美,但那是之後的事,現下,請你先幫我把手臂接回來吧,痛死了。」 聶沕陽怔了怔,皺眉,小心的捧住他的左手。「脫臼了?」 「被方再武那頭大笨豬給拉的,他的力道大得驚人,我還真怕他把我的手臂給拉下來。」 聶沕陽抿起唇。「我倒沒料到這一點。很痛,你忍著點吧——」 「忍?我最怕忍了。忍字頭上一把刀,那把刀會割我心肝,痛啊!」 「你若痛,就咬著我的肩好了。」 「啊——四哥,你說的可是真的?」四哥什麼時候變好心了?夜色中瞧不清四哥的神色,但隱約覺得四哥的臉是皺的,像對他的痛感同身受似的。是他脫臼還是四哥脫臼啊?真是。 聶沕陽趁他將注意力另放時,猛地接回骨。 元巧大叫:「痛痛痛痛死了!四哥,你要我的命啊!」嗚,好痛!他瞪了四哥一眼,忽然狠狠的咬了口聶沕陽的左肩。 「痛不痛?痛不痛?這痛可比脫臼痛吧?」他沒好氣說。 聶沕陽連眉也不蹙一下,輕輕拍他的背,微笑道:「這樣可扯平了吧?現下,你就陪四哥上教堂走走吧。」 §第八章 半個月後—— 銀白的教堂裡,除了木質的簡陋椅凳外,尚有十字架懸掛在牆上。礫地上跪著一女,穿著白底綠邊的衣衫,鐵棍擱置在腳旁。 「隨玉?」沙神父脫口叫道,快步走向十字架前。「你怎麼來了?」 隨玉回過頭,笑道:「怎麼?我不能來?」 「不,你當然能來,但我以為你忙於雙嶼之事,少有空見上一面。」 「我倒覺得這半個月來,神父忙於教堂之事,少進南邊。」她環視四周,有點困惑。「最近教堂裡都沒人嗎?」 「是——是啊。」 「也是。」隨玉站起來,拍拍膝裙,揚眉說道:「自從五哥落海後,島上走了不少人,走私的海商也改往雙嶼進行交易。他們仍然以為女人不行,即使我是五哥的妻子。」 「那麼,你願意放棄了嗎?」 「誰說我放棄了,神父?」她在笑,笑容可掏的,卻帶有幾分狐狸王的語氣。「我可不在乎他們愛上哪兒交易,我要的是雙嶼。」 沙神父目不轉睛地注視她。 「隨玉,你想任由自己的復仇之心壯大,就跟再武一樣嗎?」 隨玉沉默了會,走到窗邊,將其推開,讓微風吹進,吹動了她的秀髮。 「神父,除了上帝外,只要是人,都會有復仇之心的,我想我可以體會再武兄的心情。」何況,這份復仇是為了五哥啊。 即便日子在走,依舊忘不掉椎心的痛楚,忘不掉五哥的身影。她從來沒有想過喜不喜歡當海賊,五哥做什麼,她便跟著他做,她的喜好因他而動,現在五哥不在了,唯一想做的,就是為他報仇。 「你要報仇,報完之後呢?」沙神父歎了口氣,目光移向十字架。 「我——想將島交給再武兄,在沿海附近造一棟草屋,等著五哥。」 隨玉瞧見他皺眉,她反而笑,笑得有點開心。 「神父,你認為我這樣等待五哥是浪費時間嗎?可這卻是我唯一的快樂,數著日子,也許下一刻五哥就出現在我面前。你的上帝將靈魂放進肉體的同時,它也在每具肉體上給了一顆心,這可是你說過的,所以人會有情有義,所以會有母子之愛、兄妹之愛、情人之愛,我覺得,有這顆心很好,為五哥而疼、為五哥而愛,永遠也忘不掉五哥——我但願一輩子都忘不掉他。如果有來生,我希望他再是我的五哥,而我是他的隨玉——」她靦腆的笑了笑:「這些話,我只藏在心裡,從沒跟人說過呢。」 沙神父沉靜了會,微笑。「上帝會祝福你的。」她太過冷靜,唯有在談到狐狸王的時候才會露出她的情緒來。 她依舊在笑,卻笑得有幾分邪氣,說是像狐狸王的笑法,不如說是像回到了當年她初來島上之時的隨玉。狐狸王精心教養的愛笑隨玉不再見了嗎? 「你可以做任何事,我都不會阻止你,但請你不要忘了,你到哪兒,都有我跟羅傑。」他溫柔說道。 「神父,你該離開狐狸島的。你來東土,不就是為了傳教?我只要派遣一艘船,你便能到大明國土,將你的上帝傳給他們。」隨玉低聲說道,眼眶忽然有點熱。除了五哥之外,還有疼她的羅傑也在那一役中失了蹤,在她生命中扮演爹的角色的只剩沙神父了。 沙神父想了會,看看牆上的十字架,露出笑容,忽然之間眨了眨眼,有些淘氣的。 「咦?神父,有人在整理你的花圃呢。」從窗外探出去,瞧見有名男子正在澆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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