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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我說的已經夠多了。連王爺派人潛進狐狸島,我也知會了你一聲,對你,我是仁至義盡了。」

  「你在七王爺面前演戲演得倒好,讓他瞧不出絲毫破綻,以為普天之下,只有皇族擁有無盡人才。」聶泱雍露出詭笑。「不必你知會,我也知道有誰潛進了狐狸島。他只是搬不上檯面的走私海商,要命要錢就得照我的規矩來。我與七王爺,你說,誰能帶給他們保障呢?」

  就是如此。聶滄溟抿了抿唇。在大明江山裡到底還有多少像泱雍這樣的人?不必特意表露,就有眾人來投靠,他手底下人才濟濟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若再出一個聶泱雍,只怕不是大明朝廷之福。

  開戰是遲早的事。

  「你——何時敏程?」他問。

  「明兒個清早吧。」聶泱雍隨意道,又啜了口茶,皺起眉。「直這茶泡得真難喝,我還是習慣隨玉泡的茶。」

  「好——五哥,我馬上去泡。」她忙不迭的離開,差點弄翻了椅子。方再武瞪著她的背影離去。

  「你嚇壞她了。難道你之前都沒跟她提過,你教養她的目的嗎?」聶滄溟說道。

  「我沒有嗎?那倒真是我的疏忽了。」

  「爺!你怎能娶她?!」方再武忽然脫口而出,一臉激憤。「她——她——」

  「她怎麼?」聶泱雍揚眉。

  「她——不配啊。」方再武嫌惡的叫道,隨即發現聶家兩個兄弟注視他的怪異眼神,他清了清喉嚨。「隨玉她只是個——小小的孤兒,配不上爺,爺你就像是天邊的月,她只是地上的——的爛泥,我寧願爺娶的是七王爺的幹金,隨玉不配,她怎配!」他幾乎失了控。

  聶泱雍注視他長久。「你有事瞞我?」

  「不——再武沒有。」不由自主的垂下臉,五爺的目光如炯,幾乎逼出了他心底的掙扎。

  「沒有嗎?」他淡淡地說:「那是最好。你跟她情同兄妺,為她著想是理所當然,但從今以後她是我的妻子,那麼你效忠的對象也包括了她。」

  方再武猛然抬頭。這是警告嗎?五爺看出了他的不服嗎?那樣的女人怎配得上五爺。那樣的女人——他瞪著五爺,視線卻越過了五爺,瞧見年幼的隨玉。她自小身子骨不好,她的武打基礎幾乎有一半是他教的,她哭,五爺不會哄,只會在旁等她哭完,會哄的只有他。那樣的——賤女人,他怎會曾經將她當作妹子看待!

  「我明兒個趕早走,」聶泱雍說道:「再武跟隨玉泰半時間在島上,不曾好好玩過,咱們花點時間走幾個熱鬧的城鎮,再於下月初六跟著保護走私海商的武裝船回島。」

  聶滄溟點頭,幾乎是惋惜的。惋惜的不是兄弟難再見,而是隨玉這個人才。

  「本來我想多留你們幾天的。」

  「是留我呢?還是留隨玉?」

  他歎口氣。

  「她是個奇才啊,泱雍,而你則是天地間最幸運的男子,不必三顧茅蘆,也有眾多人才寧在你的手下做事。」日前手下船工將一張撕碎的草圖拚湊而成交給他。

  那是一艘戰船的基本圖形,上有火炮數字、工料成分等等,是隨玉畫的,也是失敗之作,但已是超出現有船工的水平。她雖在此與船工切磋數日,卻只針對河運上的船隻,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始終避開戰船不談。

  聶泱雍但笑不語。

  「幸而這回沕陽代你出海,你倆身形一般,又有隨身護衛大武在旁,才能掩人耳目,但再這樣下去——」他又歎氣了。「我並非不贊同狐狸島的存在,相較雙嶼的騷擾,朝廷又只重內陸防禦,狐狸島無異是制衡的最佳武器,可皇命在身,只怕你我再見之時,是在戰海之上。」他憂心忡忡的,年不過三十出頭,兩鬢已有銀白細絲。

  聶泱雍笑得邪極了,目光對著聶滄溟,揮了揮手。「再武,去瞧瞧隨玉,泡個茶何需泡這麼久?」

  「是——」方再武領命而去,臨走前隱約聽見爺跟聶滄溟說了一句:「我有話要說,保證你不必攻打狐狸島便能覆命。」

  他心不在焉,花頭腦的事通常交給爺,他只需動手。

  夜風襲人,方再武視而不見的往廚房走去。他的眼是凶紅的,心思是混亂的,他是完全信了查克的話。莫怪記憶中他剛到狐狸島時,隨玉的漢語生硬而不自然,偶爾夾雜著他聽不懂的語言。即使在之後陸陸續續的幾年,她也在哇哇大哭的時候說著番話,他原以為那是小孩子哭鬧時的雜音,沒有特別注意,時值多年之後回想,才愕然發現那是倭寇的語言。

  倭寇——殺他父、殺他母、殺他妺的兇手!曾經許下諾言,殺盡所有的日本人,方能消除他骨子裡的血海深仇。

  他恨之入骨了!恨盡日本人、恨騷擾沿海的日本人、恨雙嶼的日本人、恨——任何一個擁有日本血的人!

  「喀」的一聲,驚醒了他的神智。他茫茫然的抬首,是聶宅的後院,明月當空,花香撩人,還有股——麻藥的味道?

  他怔了怔,疾步向前,當目光辨清來人之後,防禦的本能令他在柱子後停住。

  刀光劍影之中,瞧見隨玉被困其中。她沒帶兵器,只以拳法相敵,黑衣人是浪人倭寇的手法。他一驚,什麼時候日本武士也到了北京?

  他的手撫上腰間軟鞭,兇狠地欲出死招,卻舉步不前。

  隨玉若是日本人,那不就是自相殘殺嗎?

  他的唇露出殘酷的笑意。日本人殺了這麼多大明百姓,毀了多少人的家園,自相殘殺是他們的報應。他目不轉睛地跟著隨玉移動,她的身影有些不自然的遲緩,是——中了麻藥嗎?日本人不殺她,讓她中了麻藥,是要帶走她?

  「帶不走,就殺了!」黑衣人帶有口腔的漢語,刀法殺氣十足。「這是二當家的命令。」

  「二當家?雙嶼嗎?」隨玉的眼有點模糊了。她對藥性很敏感,容易吸收,已經頭昏腦脹了。

  她閃了下神,刀落。方再武吃驚的叫了聲,握緊了軟鞭,卻無任何的動作。

  黑衣人抬頭。「有人!」暗器射來。

  隨玉循聲望去,叫道:「小心,再武兄!」

  他茫然地看著她疾步飛來。她的輕功極佳,是由樊老親手教的,當年他專攻軟鞭,輕功算不上好,就算做了壞事也不及她逃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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