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唯心而已 | 上頁 下頁


  「咱們先進屋吧──」眼神有些散亂。接下來的半夜應該能好好睡上一覺,等著大師兄回來。她的頭好痛,真怕是被打破了。

  「冬芽兒──」輕聲低語飄散風中,餘恩立刻驚覺,回頭喜叫:

  「大師兄!」

  人未到聲先到,過了一會兒,男人從反方向疾奔出來,冷面孔上有抹狂喜。「找到了!找到了!就在這姓劉的庫房裡!」

  「真的?」冬芽與餘恩一塊驚喜低呼。那表示,從此以後不必再流浪,不必賣粥,不必進他人府裡當廚娘。

  男人瞧向余恩的眸光微微一閃,再看向冬芽時卻是寵溺的笑。「是真的。這老頭自喻為美食家,上天下海就是要找個廚娘助他寫本食饌,好擠上這百年來美食家的名號,偏不知道失傳的食記就被他收在庫房裡,連翻也不曾翻過。」

  「謝天謝地,大師兄,你有沒有受傷?」冬芽關切問道。

  他一笑,不動聲色的將冬芽拉了過來。「這裡的護院淨是三腳貓功夫,怎會發現我呢?」他將薄薄的鐵盒拿出給二人看。

  「師父臨終前說過,食記由盒裝,外有漆金刻百鳥呈祥,這漆已剝落,大師兄確定是這小鐵盒嗎?」餘恩問道。

  「正是。」男人向冬芽說道:「既然找到了食記,留在劉府的意義也就沒有了。冬芽兒,你去收拾包袱,咱們趁夜離開。」

  「我去好了──」

  「不,餘恩,我有話要跟你說。」等冬芽進屋之後,男人拉著她往竹林走去。

  沉吟一會兒,說道:「餘恩,你該知道師父要咱們偷這本食記的原因。」

  「嗯。」冬芽自幼對作菜並無天分,師父卻一心一意想要將冬芽培養成當代廚藝高手。這是師父的下下策,在臨終前要他們偷食記。

  據傳食記是數百年前某個廚藝鬼才所遺留給後世有關食方面的紀錄,是其他廚子遙遠所不及的。不論食概、食味、食技皆詳記其中。對於其他人來說,這本食記形同廢紙,然而對於歷代廚子來說,卻是天上寶物。也有流傳宋朝有一宋三娘之所以能完成千人宴,從此流傳百世,便是因為目睹了食記之一二。

  「師父是盼這本食記能讓冬芽從此一躍為廚娘之最,留名百世。」

  「沒錯。」男人半垂著眼,動了動粗厚的手指。「師父拾回我們,也是為冬芽。所以,現在應該是咱們報恩的時候了。」

  「這是當然的啊。每回有宴,廚娘領賞都是由冬芽出面的,再過不久,南京必會傳遍有個小廚娘──」

  「還不夠。師父最怕的一件事雖然還沒發生,但臨終前他要我防患未然──」男人忽然頓口,上下瞧她一眼。「你怎麼弄得如此狼狽?」這才想起先前眼裡只有食記與瞧著冬芽的臉蛋,沒注意到冬芽兒也是一身的單衣。

  「剛剛──剛剛有人想要──冒犯冬芽──」

  「什麼?」男人怒氣橫生。「是誰?是誰敢冒犯冬芽兒?」沒在她身邊保護,竟然發生這種事。

  「沒事沒事,他給打退了。」餘恩急急安撫他。

  「真沒事嗎?你這師姐怎麼做的?」

  「我──我盡力了──」

  「盡力?你真盡力了嗎?咱們當日在師父面前許下什麼誓願,你真還記得嗎?不管自身如何,先護冬芽。你真記得了嗎?你畢竟是女人,若有什麼不測,你還是會舍了冬芽兒。」

  「大師兄,你怎麼啦?」不是她多疑,也不是她頭傷所致看錯了,他今晚好生的奇特,讓人捉摸不定。

  她是知道他一入門就愛上了冬芽,十多年來將冬芽視若生命,但如今冬芽安然無恙啊,他這樣怪罪是從未有過的,也更沒見過他這般──殺意四起──這念頭莫名的才冒出心底,忽然肩上爆裂劇痛,整個人往後飛跌在地。

  後知後覺的這才發現他出掌打了她。

  她錯愕不已,嘴一張想要問緣由,卻不由自主的噴出鮮血來。她呆住,一時之間難以置信,只能愣愣的瞪著他。

  「你要問我為什麼?」他走上幾步,見她痛苦的點了點頭,壓低聲音說道:

  「不要怪我,餘恩。你該知道你之所以被撿回來,是因為師父要一個能夠永遠幫助冬芽的女人。」

  是啊,所以她才盡所能的保護冬芽,教她作菜、讓她頂著自己的名出去,不是嗎?為什麼要殺她?

  「可是,你太有天分了。」男人解開她眼裡的疑惑,危險的眯起眼。「從小。你就是這樣,不管做什麼都比冬芽兒強。師父將所學教你,不是要你成為一代名廚,他要你輔助冬芽兒,一輩子輔助她。可是他臨終前後悔了,後悔不該收留一個廚子之女。你的天分太可怕,難保將來你不會自立門戶,捨棄了冬芽兒──」

  「我不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咳──」誰要當廚子?誰要自立門戶口?誰要啊?就算給她千兩萬兩的黃金,她也不要當廚子啊。

  「就算你現在沒有這種想法,將來呢?很難說。師父早就打算好了,他要你輔助冬芽兒。收留我,讓我去學武,要我一輩子保護冬芽兒。他知道我是心甘情願,知道我是真心愛冬芽兒,所以他臨終前將唯一不放心的事情交給了我──」

  即使不敢相信、不願相信,那樣的答案也早已浮現心底。餘恩閉了閉眼,低語:「他要你──殺了我嗎?」

  「如果這幾年你的廚技未再進,留你;如果食記永遠也找不到,留你。但食記找到了,而你著實進步得可怕,連師父不在你身邊,你也能日進千里。怎能留你?留你是禍害,難保將來你不會跟冬芽兒搶一代廚師的地位。『莫怪師父,要怪就怪我有個太過成材的徒弟』,一這是師父要我轉告給你的。餘恩,你認命吧。」男人一掌舉起,想要送她歸陰,忽地聽見屋內冬芽正要走出,他腦中紛轉,遲疑了下,一腳將她踢進竹林裡。

  那一腳來得又狠又重,幾乎踢掉了她的半條命;連動也動不了,喊也喊不出聲來,鮮血流滿一身,分不清是頭傷或是嘴裡嘔出來的血,只能趴在那裡,痛徹心肺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餘恩呢?」冬芽的美顏充滿迷惑。夜色濛濛,放眼望去只有師兄在。

  她二十年來無時無刻想的是如何報答師父的養育之恩。師父雖然嚴厲,卻是養她之人啊。難道對他來說,不曾想過相處近二十年的親情嗎?殺她──這種話竟然這麼輕易的說出口,就只為了得到一個天下第一的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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