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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世上何止你沒見過神,有多少百姓轉世上百回,也不曾親眼目睹過神。”

  “不!”挽淚搖搖頭,涼意襲上心頭,一點一滴的結成冰。“你只是人,是個我愛的男人,普普通通,只是信神的念頭比旁人強了些,除此外,你什麼也不是。”

  “我是神,挽淚,所以我永遠也不可能愛上你。”他一字一語,異常清晰的說道。

  “你胡扯!”她尖銳叫道,嘴裡不承認,腦海卻一一浮現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句佛理。

  他是天上的神!

  人與妖已經難以相戀了,何況是神與妖?

  她頹然跪倒在地,雙手撐地。

  “挽淚?”他上前,直覺想要扶起她,手臂已舉在半空,卻硬生生的停下。

  她的一生,算是他毀的,如果再沉溺在人間情裡,不但他會完,連帶害她於萬劫不復之地。

  “何不讓我發瘋?何不讓我就此失去意識?”濕透的發服貼在頰上,她的雙肩不停的抖動著,她連哭都哭不出來,悲哀能在何處發洩?

  “挽淚,拜我為師,跟著我修行吧。”他輕柔地說道,眼裡閃過一抹不忍:“將來等你得道成仙,你我師徒之義流傳後世,也算一樁美談。”

  挽淚緩緩抬起臉,空洞的望著他。“我拜你當師父做什麼?我要你當師父做什麼?一個師父會愛我嗎?用男女之愛來愛我嗎?你的地位太崇高,我連親吻你腳趾的資格都沒有!”她發狠的猛捶地,污泥濺上她的臉,冷豫天上前半跪下地拉住她的雙手。

  “挽淚,你可以的,你活了這麼久,看盡人世間的絕情絕義,為什麼自己還拋不開這種包袱?”

  挽淚叫道:“我不行!我就是愛你!”掙脫他的錮制,傾盡自己的力量抱住他的腰際,臉頰靠上他的胸膛:“你是活生生的人!我聽見你的心跳,我摸到你的體溫!”腦中紛亂,一狠下心,將自己的衣裳撕開,露出雪白的玉體,又靠向他。

  “挽淚!”他要推開她。“你這是什麼舉動!”硬生生將視線撇向他處。

  “我的舉動是無恥!反正我也不算人了!人有道德、有羞恥,我沒有了,我為了你甘願什麼都沒有了!”赤裸的身子緊緊附在他身上,隔著他的衣衫,可以感覺到她的曲線震盪在他的知覺裡。

  他趕緊閉上眼,五臟六腑在翻攪,全身僵直如屍。

  “你這是犯賤。”他費力的吐出牙縫間的字,他的雙拳緊握在側。“我不要你,你以色誘我,就算有露水姻緣又如何?我還是不愛你。我在你身上沒有心;沒有心的男人,你要嗎?”他的額間在冒冷汗,混著豆大的雨珠。

  他看過多少女體而心如止水,但如今即使強壓下急促的心跳,也難以掩飾內心的震撼。

  什麼叫男女私情?這就算嗎?想要獨佔她一人?要得到她?不!他是個神,她是由他創的生命,一旦他毀滅,連帶她也會死,她的銀眸就是最好的證據。為他的微微動心,害得她的眸色褪回原形之色。

  他雙掌用力,狠狠的推開她,她全身跌在泥地裡,他瞧也下瞧上一眼,走離幾步,與她保待距離。

  “你是神……”她的聲音微弱,不再有先前的激烈。“也不愛我……我只求你一件事,把我殺了吧,我死了,就什麼都解脫了。”

  “我不殺人。”

  “不殺我?因為怕沾汙你的雙手嗎?神不殺人,是因慈悲心,但我活下來不是神的慈悲,而是殘忍;你殺了我,是造福,我會感激你的大恩大德,來世為你作牛作馬我都甘願。”她的聲音失了生命力。

  “生死簿上沒有你的名字,我怎能罔顧天理動手?”

  “到頭來,你還是只顧你的天理、你的因果……。”

  接下來的話沒了。過了半晌,沒聽見她的聲音,冷豫天轉過身,赫然發現挽淚昏倒在泥地裡。

  “挽淚!”他疾步奔前,抱起她。“挽淚?”想也沒想的,迅速脫下外衣包住她冰冷的身子。

  “不要了……我什麼也不要了……”昏迷裡,她悲苦的夢囈著。

  冷豫天凝視她蒼白痛苦的臉,突然將她用力擁進懷裡。

  我可以為你生、為你死,只要你肯愛我!

  她的誓言不停地在耳際迴響,動搖他的心智,他閉上眼,終於明白他的天劫到了。

  他的天劫共曆三次,每一次他無心無欲無我,所以安然無恙;而如今,天劫是情劫,情關難破,神也墮獄,他怕是離死不遠了。

  人死,不過轉世;神死,魂散。

  他一死,加諸在她身上的法力全部收回,一個沒有修行的妖還能活下來嗎?

  是私心吧,寧願捨棄她的愛,也要她活下來。

  是他數千年來唯一的私心。

  §第六章

  兩個多月後——

  圓月高懸,挽淚換上一身黃衣黃裙,長髮挽起,梳起細辮,全身打理得像要借壽的孫眾醒。

  門輕輕推開,冷豫天探個頭,溫吞微笑:“可準備好了嗎?”瞧著她明明有孫眾醒的打扮,卻沒有孫眾醒的神和之氣。

  挽淚抬起無神的眸子,握緊手裡缺根的木梳,遞出去。

  “我……紮不起後頭的辮子。”兩個月來,她的聲音死寂無波,如今起了幾分的激動。

  冷豫天看著她手裡的木梳良久,才走進屋內接過。

  “你轉過身吧。”

  挽淚依言轉過身,齒梳滑過她頭髮之際,她輕顫了下,閉上發熱的眸子。

  “你別擔心,雖然是借壽,但並無損你的生命。”他溫言說道。

  她輕輕應了聲,沉寂半晌,才又問:“我會瞧見牛頭馬面嗎?”

  “會,不過你別怕他們,他們若叫孫眾醒的閨名,你千萬別應聲。”

  她點頭,表示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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