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挽淚 | 上頁 下頁


  她的唇動了動,試了好幾聲,發出聲音來,纖弱的雙肩在聳動,忽然,細碎的笑聲從她染血的唇畔逸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要狂笑啊,為什麼不呢?

  她沒死啊,沒死啊!只要是人,都會死的,她卻還不死。地上是她的血啊,她幾乎流盡的血;額間是足以死人的傷啊!牛頭馬面呢?她在等,在等著它們啊!

  她蹌跌的爬起來,搖搖欲墜的走向石像,用盡力氣大聲嘶吼道:「你是天人!你是神仙!我是妖怪!為什麼我沒死?這算什麼啊?我是妖怪啊!我連死都不能……為什麼不讓我死?我不要再當人了!不要了,我要當個畜牲,我不當人不當神仙,就算讓我當頭牛,我也甘願啊……」地上是沾血的匕首,她拾起來欲刺自己的胸囗,匕首卻忽然彈了出去,劃過石像。

  她連自裁也不行嗎?

  「你真的是神嗎?」她神色恍惚地對著石像說道:「如果是神,你看見了他們的所作所為嗎?我是妖怪呢,我究竟做了什麼才會有此下場?他們說,村落裡曾有人遭你一語點醒,從此修道,數十年後偶見你一面,你依舊不曾老過,他當你是天人,為你造石像。那我呢?我不甘願啊,我沒做過壞事,為什麼你是天人,我卻是妖怪?什麼人,什麼神!什麼親情!到頭來,都是騙人的!」她怒叫道,拔出匕首,憤恨的朝石像劃去。

  「好,旁人當我是妖怪,我就當我是個妖怪!我死不了,我永遠永遠也死不了,我就讓天下人死盡!有本事,你就來殺了我!」她咬牙切齒,鮮血仍在流,沒有再去摸傷囗,也能隱約感覺傷囗在癒合。

  「哈哈……哈哈哈……」鮮血流過眼眸,滑下頰畔,猶如血淚,她的雙眸卻是乾澀的,難以掉淚。

  不要怪她性子遽變,不要怪她變得如此殘忍,是這些村民讓她明白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什麼親情、什麼母女之情啊,她寧願代老母而死,而她的娘呢!她的娘做了什麼!置她於死地啊!

  這人世間還有什麼可以值得信任的?

  「你為什麼老愛哭呢!」記憶中,她曾視若親娘的老婦人這麼說過:「要怎樣你才不哭呢!」

  「如果娘的病早些好了,我就不哭了,」她抹掉眼淚,擔憂的說道。

  「你這淚罎子,眼淚像流不盡似的。你沒有名字,我就叫你挽淚吧,願你從此不再流眼淚。」

  三百年後大唐這一生,怕是永無止境了。

  寒風襲來,滑落了冷汗,驚醒她遊移飄忽的神智。張開黑眸,見到濛濛夜色裡正懸著月;月是圓的,是淡淡的詭紅色。

  是……十五嗎?圓月日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印象了。

  她疲憊的站起身來,將汗濕的長髮撩至身後;有點冷,她以為睡了一覺之後,就不會再冷了。

  遠方隨風飄來的吵雜聲鑽進她麻木的思維之中。是有人在附近嗎?荒山野嶺的,往往數月不見人煙是常有的事。

  無神的眸逐漸凝聚焦距,觀望四周,見到遠處有抹火光,應是有人在此紮營。

  不由自主的往營地走了幾步又停下,心臟的跳動比以往要快,她閉了閉眼,不受控制的步向火光處。

  「小兄弟,聽你所見所聞,真是見多識廣。」老人的聲音忽遠忽近的飄來。

  「在下浪跡天涯,見聞自然多了點。」渾厚親切的聲音響起,有說不出的舒服感。

  「你家中無人等你嗎!怎能任你流浪外頭!」有人好奇問道。

  「我孤身一人,沒有家累。」親切的笑聲如春風拂面,在這個大寒天裡奇異的讓溫度升了幾度。

  「沒有家累!這倒奇了。你年紀看起來像三十左右,至今未婚,是不是哪兒有不對勁的地方!」營地上的人多以莊稼漢或獵戶為主,沒讀幾日書,問起話來也就毫不修飾,不覺有何不妥之處。

  男子但笑不語,目光忽然落在樹叢後的影子。他移開話題,朗聲笑道:「咱們又有同伴了。姑娘何不現身,一塊過來取暖?」

  她嚇一跳!原是縮躲在樹影之下,只想聽聽人聲,沒想到會被人發現。

  「真是姑娘!」眾人循目望去,見到她緊張的走出來,紛紛讓開座位。「小姑娘也在等天亮開城門嗎?快過來坐下,半夜裡天寒地凍的,要是因此受了風寒,那可不值,」

  她垂目,以眼角瞟了營地七、八名漢子一眼,撩裙規矩坐下。

  「咱們不是壞人,小姑娘不必擔心。」老漢笑眯眯的說道。她低著頭,月光之下瞧不清她的容貌。「大半夜的,你趕路嗎?怎麼沒有男人相伴呢?」

  「我……」她舔了舔乾澀的唇,小心說道:「我與家人離散,所以……」

  「還真可憐啊,小姑娘,幸好你是撞上咱們,要不然山林多有野獸,你一人過夜很危險的,」

  她做點了下頭,沒有言語。

  「豈止有野獸,」有名漢子壓低聲音說道:「還有妖怪呢,聽說,城內賣豆腐的漢子上個月出城,被妖怪吸了陽氣,至今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

  眾人聞言,悚然一驚,不免忐忑的東張西望。「不會這麼巧合吧?我可沒帶避邪物出來……冷爺,你在笑什麼?」

  「你們莫慌,」親切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她偷偷覷一眼身邊的男子,原來他姓冷,「妖也有分好與壞,如同人一般。如今是太平盛世,修練中的邪妖多忌天子福德,不敢作怪,除非因果關係,否則是不會來招惹咱們的,老伯,你們盡可放心。」

  「聽起來冷爺對這方面多有研究,莫非是道士?」

  「我吃肉喝酒,不受道術規矩所限,怎會是清心寡欲的道士呢,不過雜書看多些,略知一二吧。盛世之下,人人平靜喜樂,就算有妖害人,也是人心所致。」

  她聞言,震動了下,幾乎想抬頭瞧他究竟怎生長相。

  「小姑娘冷了。」親切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隨即在她身上蓋了件披風。「暖點才不會著涼。」

  她微愕,又是吃驚又是感動,呐呐低語:「我……我不會著涼的……」

  他仍是微笑不語,似乎不將她的話當回事。

  她不由自主的拉緊披風,身子仍在輕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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