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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東方非尋思片刻,問道:“如何動搖?”

  “不知。”

  他不以為然:“那必是李大人你錯看天象。”

  “不,確實有人自東(冬)而來,只是老夫還勘不破其中奧妙之處。”

  “既然如此,李大人你可要好好弄個明白。”東方非笑著走出去,望向東邊天際。“哪來的人,沒有野心卻又能改朝換代?還是……有人為了這條潛龍才讓太子登基?”無論如何,他十分期待。

  現在他雖為內閣群輔,但未來前程可以說是一帆風順到夜裡都失眠的地步。

  下一步,他要得到首輔之位。也許站在那個高位上,才更有刺激感,不過在此之前──

  他不太願意留下李大人啊。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不出兩天,那姓李的定會將星象之事全盤托出,迷信的老皇帝絕對會先作防備,說不得十年後凡東方而來的朝官一律押進天牢,以子虛烏有的罪刑處決。

  開玩笑,他還想等著看看是什麼樣的人物,能從他東方非的眼皮下改朝換代呢,怎能讓那老頭子給毀了他的期待呢?

  思及此,他又沉思半晌,心裡有了計較後,十分愉悅地離開,與一名年輕官員錯身而過。

  “那人是……?”年輕官員一雙漂亮的黑瞳直勾勾地盯著東方非的背影。

  “是內閣群輔之一,東方大人。”太監說道,想了下又道:“阮大人,您經科舉剛入朝廷,未來說不得是權大勢大的一號人物,小人在這兒先提醒您,那東方大人,目前頗受皇上喜愛,有機會您可要……懂了吧?”

  年輕的官員聞言,攏了攏眉頭,聲調微厲道:“眼不正,心不端,此人此刻心裡必有壞水。”朝中怎會有這樣的人存在?皇上又怎會欣賞這種人物呢?東方非?內閣不得干政,但他總覺此人邪氣過重,他惦記在心,以後可要多注意內閣了。

  太監在旁,沒有多說什麼,只想著──

  他還是去巴結東方非吧,這個阮臥秋,縱有滿腹驚世才學,只怕沒有多久也會在朝堂之上給人活活陷害死……唉。

  §《是非分不清》(Ⅰ) 東潛

  “一郎哥,我這一生,最感謝的就是你跟懷寧,謝謝你們陪我走過這一場風雨。現在,輪到我陪懷寧走最後一程了。”

  隆隆巨響,夾雜著滾滾塵浪。城門緩緩地關上,劃出了一道生死界痕。

  門外的殺戮戰場,是現世的陰曹地府,一旦出了門,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誰也不准開!先拿下鳳一郎……對!就是他!他與戶部侍郎阮東潛獻得好計,讓皇朝將士跡近全沒!快抓住他!”

  混亂之中,王丞尖拔又心虛的怒聲穿透了鳳一郎寒涼的知覺。他緩緩轉頭,略嫌茫然地注視這個害死冬故的原凶。

  不,原凶是誰,他很明白。

  “鳳公子……”身旁為他持傘的小童輕聲喚他,語氣充滿顫抖。小童是本地居民,本地居民大多都很清楚這一場戰役到底是誰在從中運籌帷幄、是誰在朝中的爭權奪利下保住這不破的城門。

  朝中來的戶部侍郎阮東潛,從不諱言奇策是誰出的,也向來十分以鳳一郎為傲,那股毫不掩飾的驕傲勁兒,讓他們都懷疑其實他倆是一對親兄弟。

  再親近一點的官民,都知道阮東潛曾冒充過程將軍一陣,那時他立下的汗馬功勞,讓他們信心滿滿,以為皇朝聖威,連蠻族都難欺,直到王丞來,戰事一面倒,他們才明白,朝堂上不是每個官都會往下看的──

  鳳一郎是阮東潛的人,如今阮東潛走了,鳳公子會留下吧?會留下吧?

  忽然間,鳳一郎仿佛回過神,反身奔上城牆階梯,所經之處竟無人阻止。

  “鳳公子,小心啊!”小童緊緊在後頭追著,努力為他撐著傘。

  階梯路,幾乎無止境,鳳一郎每跨一步,心頭的肉就死去了一塊。

  當鳳一郎奔上城牆,絕望幾乎淹沒了他。遙望滾滾黃沙,蠻族長旗飛揚,如入無人之境,死亡的氣息籠罩在屍首遍野的戰場上,明知戰場還有人在做困獸之鬥,他卻無能為力!

  他看不清,看不清,這一刻有多恨自己的眼力。

  “鳳公子!”

  “你看見了嗎?”他啞聲問。

  “鳳公子,這哪能看見……每回休戰之後,屍首支離破碎,您也不是不知道,別說要從裡頭湊出阮侍郎的屍首有多難,就連這一次咱們能不能度過難關都很難說!”小童突然激動起來,緊緊抓住他的寬袖。“鳳公子,您要救救咱們啊!現在就只剩您能救我們了!”即使他們捨不得阮東潛就這樣走了,但他們還想活下來!

  銀色帶黃的長髮在亂風中飛揚,狂風帶來濃濃的死屍味,原就蒼白的臉龐緩緩轉向他,看了他良久,才神色淡漠地問:“你們,是誰?”

  戰鼓喧天,這樣的鼓聲意義何在?輕賤人命的鼓聲,不管是哪一方,戰贏了,失去的人命也找不回來了。

  白雪般的睫毛微微垂下,緊緊扣住城牆磚瓦。冬故想要保護的世界……人都不在了,還保護什麼?

  從頭到尾,原凶他也沾得上邊。打他支持她買下官位開始、打他得知邊境有戰亂時,就該預料這樣的下場。

  只是,他以為依他能力,可以保全她的性命;只是,他以為,即使真有這麼一天,冬故也是為她的理想而捐軀,也是三人共死,誰都死而無憾,而非像現在一樣,死得這麼毫無價值!

  鳳一郎的生命為誰而活,他一直很清楚,她卻無法理解。在她心裡,彼此雖親,她卻認為沒有她,他跟懷寧依舊能過下去,如同有朝一日,他死去,她雖悲傷也會繼續走下去。

  微微咬牙,即使眼力不夠,他依舊不願拉開視線,直勾勾地望著冬故的葬身之地。

  是啊,城門一破,久攻不下的怒火極有可能轉為屠殺。

  “那日結拜,是我沒有將誓言說完整……”喉口微熱,藍瞳卻已平靜似海,他輕啞地說道:“冬故,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我,鳳一郎,既然為你的義兄,就沒有拋下你跟懷寧的道理。”語畢,他不再理會周遭任何事,靜待城破。

  ***

  聽不見、看不見,知覺沒有了,肉體的感覺也沒有了,可是,她很明白她的下場是什麼。

  死也不倒地,懷寧一定如此做,她也不能示弱,拼死也不倒地,好叫蠻邦看看皇朝兒郎絕不認輸的好志氣。

  其實,說沒有遺憾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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