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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循著眾人微弱的談笑聲音,她慢慢走出庭院,拐進窄小的走道後,發現自己站在客棧的二樓。

  從二樓的廊上往下看,看見好幾十個男人聚在一塊聊天。聲音太雜太亂,她聽不清楚,只能由他們的身形看出裡頭幾乎沒有一個懂武功的。

  她發呆似的站在那兒好一會兒,忽見坐在桌旁的一名男子抬起臉來,向她招招手。

  「壽兒,你下來。」

  啊,找到了。人太多,氣味太亂,她分不出誰是慕容遲來,每個人說話的腔調在她耳裡聽來是一樣的;慕容遲不認她,就算她聽見他在說話,也不見得聽得出來。

  她走下樓梯,注意到一樓似乎靜默了不少。

  「大夫,她是……」

  「我記起來了,下午你們來的時候,我瞧見您背著她上樓,是不?」

  「大夫,您跟姑娘不怎麼像,該不會是夫婦吧?」

  慕容遲輕笑道:「我可還沒成親呢。」

  見司徒壽微有困惑,在她走近時,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右手。

  他暗暗心喜她並沒有避開,只是有些安靜,顯然不習慣面對這麼多的陌生人。

  他心裡不由自主產生憐惜之意,柔聲低問:「你睡了一天多,餓不餓?我請小二哥去瞧瞧廚房還剩什麼,好不好?」

  她搖搖頭,仍是不語,卻很驚訝自己昏迷一天以上。難道她受的內傷超乎自己的想像?

  「大夫,您的老婆在害臊呢,我瞧我們也不要打擾大夫了……」

  「什麼打擾呢?」慕容遲微笑,慢慢地起身。「倒是天色已晚,明兒個還有事待辦,我就先告退了。」

  司徒壽見他牽著自己,慢慢地、慢慢地往客棧後頭走。她的目光落在彼此交握的雙手,他真的不怕自己呢,就連鳴祥也很少碰觸她的。

  走到後頭的庭院,他停下腳步,對她露出親切的笑意,道:「披風是要避冷的,不是讓你抱在懷裡的。」

  「我不冷。」她直覺答道,看見他鬆開她的手。她不由自主地皺起眉來,望著自己空湯燙的手心,不覺他慢慢地抽出她左手捧著的披風。

  「剛睡醒的人,容易受涼。」他溫聲說道,將披風披在她的肩上。她圓圓的大眼疑惑地注視自己,他以為她在奇怪自己怎麼睡得這麼久,便解釋道:「是我多餘的擔心,為防萬一,還是讓你喝了藥,藥裡部分有安神的作用,你才多睡了點。」

  他在擔心?擔心她嗎?

  「當然是擔心你啊。」

  他溫和的應答聲讓她恍悟自己方才將心中驚疑問出口了。

  「只有鳴祥會擔心我。」

  「現在多了一個慕容遲。」

  「我……不認識你。」不認識,為什麼要擔心?

  他唇邊抹笑,慢慢地搖頭。

  「怎會不認識呢?好歹咱們也相處了幾天,我叫慕容遲,你是司徒壽,我們還要相處好一段日子呢。」他又牽起她的手。

  暖暖的感覺從他的掌心傳來,讓她的臉有些微紅,一時之間無法說出口她很快就會回天水莊的,只能任由他慢慢拉著自己走進庭院之中。

  「你覺得方才的人如何?」他隨口問道。

  「吵,弱,不是老婆。」

  慕容遲微訝她說話的簡潔,通常她說話一短起來,就表示她的情緒並不穩定,是有什麼地方讓她感到煩惱了嗎?

  她以為他沒有聽清楚,又再重複:「都很弱。」

  「他們的確是連什麼叫武功也不懂的。」他放柔聲音,安撫她的情緒。「在世間上,沒有武功的人比有武功的人來得太多了。剛才你瞧見的人裡有各種行業,他們可是很認真在過活的。」

  「你認識他們?」

  慕容遲搖搖頭。「我也是先前下樓,正好為人看了病,才一塊聊起來。」

  連認識也沒有,就能聊起來嗎?她很少跟人有相處的機會,剛才光站在他身邊,就覺得好吵。

  「你真怪。」她脫口道。

  他聞言,微微一笑道:「世間上,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怪異之處。」

  她一愣,直覺問道:「每個人都很怪?」見他點點頭,她又道:「每個人都覺得我很怪。我跟普通人不一樣。」所以才有那麼多人怕她……「你真的不怕我嗎?」

  「我若怕,就不會帶著你一塊走了。」他忽地停下,側身面對她。

  盈盈月光之下,她的臉略嫌天真。在離開天水莊之前,余滄元曾提醒他,司徒壽平常時或許正常,但若惹惱了她,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的;餘滄元是否要借機打消他帶壽兒走的念頭,他是不知道,但他十分清楚她殺人時,會造成什麼樣的下場。

  八年前他親眼目睹了一個十二歲的少女毀其一家,如今她已成長,師兄灌輸她的念頭就像是有毒的種籽,到底長得有多巨大,他還無法窺見。他暗暗歎了口氣,心裡極希望能將那種籽連根拔起,但這談何容易?

  司徒壽忽覺他掌上力道加重,她沒有開口抗議。連義爹也不曾握過她的手,她的雙手一直是空空蕩蕩的,沒有人碰過。

  慕容遲注意到她的視線落在彼此交握的手中,微帶好奇的。他美麗的臉龐閃過一絲疼惜,有時真覺得她還像孩子般的天真。是師兄抽掉了她的童年,還是師兄讓她獨自一人生活,連最基本的事她都不知?

  他忽地說道:「這兒是相約的客棧……我知道你忘了。我跟你提過,我想讓實玉認祖歸宗,在下山之前我已與陸家的人相約此地,就在這兩天會有陸家的人過來接實玉。我不放心實玉這扭脾氣,所以打算一塊送他回陸府。認祖歸宗是一定要的,到時他若有心要留在陸府,我並不會反對;他若要跟著我走,我也不會拒絕,只是生活會苦了點,你要不要試試?」

  她原本以為他在吐露心事,雖有些茫然,但驚愕他竟會向她說起心事,鳴祥不曾對她說過、義爹也沒有,她心裡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但不討厭。後來又聽他將話題轉到自己身上,一時疑惑,往他看去。

  他的臉龐在笑。在這一路上,他一直帶著這種笑容,她自己雖不太會分辨這種笑容是什麼意思,但從旁人的交談裡卻可知道他這種笑容叫親切。

  他對她,也很親切呢,她忖道。果然是鳴祥的朋友,鳴祥的朋友就跟鳴祥一樣地待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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