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妾心璿璣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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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愛書了?」聶封澐的臉仍舊是臭的,原本氣得發抖的身子逐漸平復下來。她的一句話戳破了他憤怒之情下的迷思,讓他瞧見了眼前的事實。 她說得並無差錯,元巧將書視為糞士,依他的舉動來說確會發生這種事情。 她歎了口氣。「三少爺若不相信,可以將書冊上的腳印拿來比對,就可證實璿璣是無辜的。」 聶封澐眯起了眼。「你倒挺聰明的。」不驚不慌不害怕,沒有退縮之意,只有清楚的頭腦,但她卻是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擁有這些,是多餘的,也會遭人妒恨。 他垂下濃密的睫毛,輕撫經他出版的《孽世鏡》。書衣是雅淡昂貴的宣德紙,書名是他題的;在全天下裡,也只有這一本的書名是由他親自下筆。 不用翻開書,也知道在書中夾了一張高麗紙所作的箋,上頭寫了撰者何人,是筆名,也是當初柳苠拿來的手稿本裡唯一所附的紙箋。 封澐書肆裡出版加工過後的紙箋,有沾香的薛濤箋、宣德箋,封澐書肆自製各式各樣華麗而具香氣的紙箋,但就是沒有這等樣式的紙箋,難以依著箋追尋《孽世鏡》的作者── 「你看過這一本書?」聶封澐忽然轉了話題。 「璿璣看過一回,印象不深。」她含糊道。 「你說它是淫書?」 她瞧了他一眼,他看起來似乎沒方才的悍戾之色。沉吟了會,小心說道:「其實,說淫書並無不妥,在我看來,它唯一警世之處,也不過是以因果報應警惕世人諸惡莫作。」 「哦?」他沉思了會兒。「我以為在我朝裡,只要識字的,都以《孽世鏡》為小說之最,你既然對它頗有微詞,我倒想聽聽你心目中的好書是怎番模樣。」 他的戾氣已無,雖然臉龐依舊有些冷硬,但卻彷佛回到許久之前,她曾經一賭他真貌的時候。 她露出微笑。「我愛看純情的小說,《玉嬌梨》、《好逑傳》。穢情淫亂的小說,我倒少涉獵。」 「你的口味與他人倒是有別。」她看的書似乎不少。在聶府裡已經很少能找到談論書的人了。朝生忠心,但話不多,府裡僅存的幾個兄弟裡,唯有沕陽擁有相當豐富的學識,但自從封澐書肆由他接替後,能談話的機會雖有,卻大部分談的是書肆的經營。 這個丫鬟──他眯起眼。「你叫什麼?」 「秦璿璣。」 「璿璣?」不像一般鄉下人家會取的名字。 「正是。璿璣的閨名取自東晉前秦時蘇蕙織就的『璿璣圖』。」 璿璣圖共八百四十一字,倒、橫、斜、反都可讀成詩句。「徘徊宛轉,自成文章,非我佳人,莫之能解。」蘇蕙曾如此笑言。 而秦漩璣像是個謎團,如同璿璣圖。識字懂文而不畏懼於人,前一刻尚是死氣沉沉的樣子,下一刻卻放了膽子斥稱《孽世鏡》為淫書。如果說,他的脾氣反復無常是因為暴烈的性子,那麼她的反復無常則是一項謎。 「你的名字是誰取的?」 「是先父。先父曾任鄉間私塾老師,教過幾年的書。」 被瞧得有些心驚肉跳的。她垂下眼,盯著地上散亂的書冊。是說錯話了嗎?看他和顏悅色時,總是忍不住談論起書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從小就學會了在謊言裡加進真相,唯有這樣的謊言才顯得真實。他──看出來了嗎? 她的袖口卷至手肘,露出的藕臂有淡淡的瘀痕,是朝生上午抓她時留下來的。她的手骨像沒做過苦工,她的身子瘦弱而輕盈,他抿了抿唇,忽而說道:「我之前說過什麼?沒整理完兩櫃子的書,就不准吃飯,是不?」 「少爺是這麼說過。」 「來求我吧,求我一聲,我讓你不必再整理,有飯可吃,有覺可睡。」他注視著她,卻遭來她奇異的一瞥。 「吃不吃倒是無所謂,能一直待在書齋,對璿璣來說,就是天外飛來福氣了。」她不甚在乎的說。 聶封澐輕輕哼了一聲。她的身骨倒是挺硬著。「你愛活活餓死,可沒人會再搭理你了,朝生,走吧。」輪椅被元朝生轉了向,往外離去。 璿璣目送,輕吐了一口氣,雙腿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跪坐在書海之中。方才如暴風過境,緊繃的神智尚未回復,她的胸口殘留與他針鋒相對的憤怨──全打亂了──她來聶府,要的不是引人注意哪── 「可惡。」她喃喃道。全是因為聶封澐,沒有了他,她的日子會安然度過,沒有了他,她的仰慕會一直持續下去。 而現在,她的仰慕煙消雲散了,真的。 如今,他在她眼裡,只是一個可恨又可惡的聶家主子而已。 *** 「好──好奇怪──」聶元巧遠遠的躲在草叢之後。 「什麼好奇怪的事?說來給我解解悶。」白色的身影忽然蹲在他身旁。 「你沒瞧見嗎?三哥的臉好奇怪唷。」 「哦?」從草叢裡望去,可以清楚看見聶封澐的臉色。「有嗎?不也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 「傻瓜!你還看不出來嗎?三哥的臉色難得的好呢,平常我見他凶巴巴的,活像一頭吃人的獅子,還好他的行動不方便,不然難保我不會被他給打死。」 「那是因為你生活放浪,不知檢點,一本論語得看上個把月。」 「誰說我生活放浪──」聶元巧一驚,及時收了口。 「怎麼不說了?我看你說得正興起呢。」 聶元巧頭皮再度發麻,遲緩的將臉移向左方,看著那張微笑的臉。「四──四哥──」 聶沕陽打開扇子,笑道:「怎麼?又做了什麼心虛事,瞧我像見了閻王。」 元巧幹笑。「四哥哪像閻王,像閻王的是三哥。」說到三哥,才又轉回心神,急忙拉著聶沕陽的手,指著遠處的聶封澐說道:「有怪事發生了,你瞧,方才他在書齋又吼又叫的,我幾乎以為他會跳起來打死我,但一出來,臉色好像比起以前好很多呢。」 聶沕陽微笑看去,也是微微驚訝。「哦?剛才書齋裡除了你外,還有其他人嗎?」 「有,除了我還有一個丫鬟,叫──璿璣吧。我要命,她可不要命了,竟敢說《孽世鏡》是淫書,氣得三哥幾乎頓成白髮。」想來就心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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