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妾心璿璣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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璿璣站在原地一會兒。夏風拂面,暖暖的,比起天未亮的冷死人氣溫要舒服許多,她唇畔帶笑,沿著庭院徐緩的走著。 打她進聶府後,就沒有一刻的閒散,從早到晚盡做勞動工作,第一天搬著棉被往太陽下曬,搬得她頭昏眼花,手腳發軟,不敢喊苦,怕引人注意。整個人就像發皺的梅子,沾了枕就沉沉睡去。如今已月餘,身子骨還是微微酸痛,但顯然好多了,現下偷了閑,輕鬆得又想合眼夢周公── 「是誰准你進來的?」暴喝聲驚跑璿璣的瞌睡蟲,她連忙張開眼,瞧見的是一個坐輪椅的男子。 他的面容沒有聶沕陽來得好看,陰沉而剛硬,黑眸裡是爆發的火氣,薄唇緊緊抿著。 璿璣的臉色頓時失了血,頭昏眼花的。是天熱了吧?只覺整個人要虛脫了。 「沒瞧過瘸腿的主子嗎?」怒火又起,迎面擲來藍皮的東西,力道之猛打中了近距離的她。 她踉蹌退了下,跌坐在地。落在地上的藍皮東西是本小說。她怔怔的,眼睛花花的一片白霧,好半晌才凝聚了焦點。 他依舊是坐在輪椅上,身穿著深色的袍子,雙腿讓薄薄的毯子給蓋住。他的身後跟著元總管── 他的上衣華麗,顯而易見的是聶府其中之一的主子。 胸口猛然痛縮了起來,有點──莫名的失落。 「你啞巴了?」 「我──」回了神,忙拾起書站起。「奴婢璿璣。」雙腿還有點軟,不敢置信,不敢置信! 「是誰准你滾進來的?」聶封澐瞪著她,是吃人的眼神。 「奴婢──」璿璣迅速瞧了眼站在他身後的元總管。他的眼冷冷的看著她,像跟聶封澐同出一氣。是他叫她在這裡等的,不是嗎? 「上古園不進女子,不進生人,你是向天借了什麼膽,敢走進一步?」他兇狠的眯了眼,看著那本藍皮小說讓她緊握在胸前,不由怒從心起。「我的書豈容女人玷污,把書燒了,把她趕出去!」 燒書?她微微一驚。這豈會是愛書人的作風?她瞧見他身後的元總管跨步走來,直覺退了一步。「元──」元總管的眼睛是冷的,沒有感情的,像瞧陌路人似的盯著她。 他有元總管的相貌,卻──沒有元總管那種外冷內熱的性子。 明知在府裡不多事不多言,方為明哲保身之道,但教她親眼瞧著一本書燒成灰燼──那就像割了她心頭的一塊肉一般。 她緊緊抱著,避開他搶書的動作,急急跪下:「少爺不想要書,就請賜給璿璣吧!」 「給你?」他的眼充滿輕蔑。「就算我用過的破鞋子,也輪不到你來珍藏。把書燒了,朝生。」 元朝生抓住書尾,她一急,想拍開他的手,卻像打在刀劍上,又痛又硬的。想抵抗,被他一撥,右臂像是快脫臼了,痛得要死。她喘氣,死命的抱著不放,硬碰硬只會讓自己更淒慘,她就算用盡全力也不見得打得贏元朝生一隻手臂。 「聶封澐──這就是曾經讓封澐書肆名震天下的聶封澐嗎?會焚書毀書的人怎配當一個愛書人!」她大聲叫道。 聶封澐聞言一震,胸口起伏劇烈。「你該死的丫鬟從哪裡來的?!誰告訴你這些事的?」 「我──我──」她狼狽的注意到元朝生的動作暫時停了下來。她低低喘了幾口氣。「我──是猜測而已──」 「猜!」這種謊話去跟狗說吧。「你會猜,猜得倒也准。現下,你倒是猜猜看這書名,只要你認得出書名,這本書就是你的了。我這主子不算刻薄吧?」 他的語氣是惡意的,更有在上位者的狂傲,他以為一個丫鬟就不該識字嗎?這就是他? 璿璣垂下眼,注視那書皮上龍飛鳳舞的黑體字。二十二年來,她的生活裡充滿不斷的失望和絕望,到最後,當她有幸一會聶封澐之後,連她唯一的一個小小希望也破滅了。 他一彈指。「把書燒了,朝生。順便把夕生給找來,我要他自己解釋他的丫鬟是哪裡來的膽子敢來上古園。」 「這是《如意君傳》。」璿璣抬頭,一字一字的說出,黑漆漆的眼注視著他。「現在,我能要了它嗎?」 青筋迅速暴露出來,他的眼怒睜。「你識字?」 「女人不該識字嗎?」她反問,下意識的反抗。 他在發怒,手臂在抖,是極限。「你這個該死的丫鬟在耍我?」 「璿璣不敢。」她回瞪著他。「既然想要這書,就必定識得一、二,是封澐少爺輕忽了這點,或者,是你壓根兒沒想到?」 她──這是在嘲笑他? 聶封澐的眼裡幾乎噴出了火。如果他能站、能走,說不定早就奔去活活捏死這個不要命的丫鬟! 「璿璣──」她話還沒說出口,遠遠的就響起了聲音。「三少爺,我總算找到你了!」元夕生抓著懷安,又急又喜的跑過來。「您──還沒用早飯,怎麼就出來了呢!咦?秦璿璣,你跪在這裡幹嘛?弄成這副德性──你,你也惹三少爺生氣了?」死了!他的頭好痛,好不容易才搞定一個懷安,這個秦丫頭又給他惹了一身麻煩。該死的丫頭,該死的他,該死的老天爺。可惡!誰都該死,就是三少爺不該死。 「是你帶來的人?」 元夕生滿頭大汗,暗叫了聲苦。「是──是奴才帶來的丫鬟,奴才──奴才沒想到三少爺會突然出來──我原想──原想──這幾天府裡大掃除,奴才一時忙不過來,湊巧這丫頭識字,所以想讓她整理汲古書齋,我路過這裡──想來瞧瞧三少爺,所以就暫時留她在這裡了──」 「你跟天借來的膽子,敢把我的書留給這醜丫頭整理?」 「我──我──」 「要書被偷了、竊了,或者弄髒了壞了,你,一個區區的小總管賠得起嗎?」 「這──這──璿璣手巧又忠心,我想是沒有問題的,是不?秦璿璣。」他推了推跪在地上的她,爭取同意票。 「三少爺的書太珍貴了,要出了問題,璿璣賠不起,不如元總管另外派人來做,我可以做其他清掃的工作。」她的頭撇向另面,冷冷淡淡的,心裡──是說不出的難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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