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妾心璿璣 | 上頁 下頁


  進了聶府一個月有餘,仍沒見過聶家的主子們。在進聶府之前,就曾聽說聶家上上下下共有十二名兄弟,每個兄弟身邊都有一名忠心的漢子專門伺候著。老三、老四、老七、十二都留在府邸裡;看他衣冠楚楚,一身白色繡袍,身後有僕撐傘,理應是聶府的主子之一。而在年歲的推演上,不是老三聶封澐,就該是老四聶沕陽。

  她又瞧了他一眼,耳邊隱約響起元總管熱絡的大嗓門,像是在報告今天的工作。那白袍男子隨意的打開扇子,目光不經意的掃過這裡,她悄悄的退了一步,適時隱身在翠玉身後。

  明知自己的容貌並無特別之處,但為預防萬一,還是不願意任何人注意到她。現在的生活是苦了點,勞動讓她細長而潔白的十指青蔥變粗,但她滿足於這樣的生活──沒有任何的怨恨,沒有任何的鉤心鬥角。

  她的眼角瞟去,看見那男子移動了幾步,元總管又嘮叨的跟了上去,那男子頗具耐心的微笑,又往這裡看了幾眼,從這個角度正好瞧見她──

  璿璣靜靜的、不著痕跡的又往後退了一步。

  「啊,那好看的人走來了呢,我猜他是咱們的主子之一,是不?」翠玉臉如火燒的低語。

  「四少爺,四少爺!」元夕生連忙追上前來,嘴裡叨念著:「您也要為丫鬟們打算,懷安那丫頭服侍三少爺,三天兩頭躲起來哭,好歹您也幫忙說說話。還有,大熱天的,您要出門,不是奴才阻止,但您身子本來就不好,萬一半路昏──」

  「難不成你要代我出去談生意?」聶沕陽適時的打斷他的話。

  「不不不!奴才沒那頭腦,也沒那膽子──」元夕生急急跟在他身後。

  聶沕陽面露微笑,徐緩的走過這些丫鬟們,溫煦的眼瞟過每一個垂首的丫鬟,隨口道:「那,你去說服三少爺接回他的書肆,我也就不必頂著大熱天出門了,是不?」

  「啊──」四少爺想玩他啊?現下誰有這個瞻子跟三少爺談這種話題啊?其實不止這個話題;三年前他喜歡三少爺、尊重三少爺,但現在喜歡尊重依舊,但就是不敢靠近──他可不想被罵得躲在角落裡哭得肝腸寸斷。

  元夕生還想勸說什麼,忽然跟前的聶沕陽停下來,害他一頭撞上去。他天生力道就大,聶沕陽身邊擋傘的漢子及時托住元夕生的頭,將他扶正。

  「四少爺──」嚇死人了!要是把四少爺給撞飛出了回廊,他也就不用再活下去,直接上吊見閻王算了。

  「你把臉抬起來。」聶沕陽懶懶的,停在一名素衣白裙的女子跟前,溫吞吞的繞了她一圈打量。

  元夕生怔了怔。「咦?」什麼時候,這樣貌不出色的丫鬟也會引起四少爺的注意?不過話說回來,當日買的丫鬟裡有這一號人物嗎?怎麼他都給忘了?

  璿璣微微苦惱了起來,但依舊聽話的抬起白皙的臉,目垂而立直。

  「嗯──」聶沕陽細細打量了下。貌色中等,在大庭廣眾之下該是吸引不了任何人的注意,偏偏萬點紅裡他就是瞧見了她。

  看她垂首似有些緊張,他微笑,語帶親切的問:「你叫什麼?」

  「奴婢璿璣。」語調不高不低,不特別細緻也沒抖音,像是聽過就會忘了的聲音。

  「哦?璿璣?姑娘家倒難得有這樣的閨名,你父母識字?」

  「先父識得一二。」還是不高不低,溫馴得就像是聶府裡的每一個僕人,看了不見得能記住臉孔,聽了不見得能記住其聲。

  聶沕陽沉思了會,略略俯身,嗅了嗅她周遭的氣味,面容仍帶笑,卻頗有含意。他懶懶的說:「夕生?」

  「奴才在這!」

  「這ㄚ鬟們是什麼時候買回來的?」

  「一個月前。」

  「哦──是新來的啊。」難怪他沒見過。「你把雙手伸出來。」

  璿璣遲疑了下,十指青蔥並伸。

  「你十指修白而新繭初生,膚白體香,姑娘合該是教人侍候的小姐,怎麼委屈自個兒來聶府當個丫頭呢?」他偏著頭又細瞧她一眼。「再者,你早過及笄之年了吧?」

  「奴婢今年二十有二。」

  「二十二?」他略驚詫。能猜得出她過及笄,是因為在這一票丫頭群裡,她顯得相當的格格不入,站姿沉靜而內斂,絲毫沒有少女初進大府的青澀不安。「我以為以你這年紀該在家相夫教子,縱然入府也該是個奶娘。」當個丫鬟委實是過大了些。

  「奴婢尚未婚嫁。」

  「哦──」二十二未嫁通常別有隱情,再細問恐怕就觸及她的隱私了。基本上,只要年紀不是大得誇張,他是不會干涉僕人的聘用問題,夕生能用她,就表示她的身家清白。

  但,她身上帶有淡淡的紙香味,應曾是個與書親近之人才是。

  他沉默了會,合上了扇,往外走了幾步,璿璣才松了口氣,他忽然又回頭問道:「那麼,你也該識字了?」

  璿璣福身。「奴婢承先父教誨,識得幾字。」見他聞言後離開了回廊,才又輕吐氣。

  她有這麼明顯教人注意到嗎?明明貌姿平庸,剛入府來時,元總管也老忘了她這人的存在,丫鬟們有時還喊不出她的名字。在一個團體裡,該炫目的是像懷安那樣熱情的丫頭,而非她這樣的人,是聶四少爺利眼瞧出了什麼嗎?她的眉間打了褶,只盼經此一回,不再惹人注目。

  「夕生,那個叫璿璣的丫頭,你是打哪兒買來的?」走出回廊,聶沕陽狀似隨口問道。

  「璿璣?她──她啊。」元夕生搔搔頭,苦著臉回憶。「她──她叫秦璿璣,她的老爹好像在鄉下當過幾年私塾老師,今年剛過世,需錢葬父,我就勉為其難讓她進聶府來,應該是這樣的吧。」想都沒想到少爺會注意到那名丫鬟,若不是先前他耳尖,聽見了如敏、翠玉的交頭接耳,勾起了他的回憶,還當真忘了有這名丫鬟。

  聶沕陽莞爾一笑。「應該?這倒少見了,難有你記不住的事。」

  元夕生脹紅了臉。記憶力一向是他最引以為傲的,上自聶府祖宗八代,下至新來的廚娘丫鬟,通常只要談上一回話,腦海自然烙下了影子,終生不忘,如今四少爺這句話無異是拆他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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