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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南臨軍兵回京時,南臨君王終於自宮裡現身,當時他雙鬢轉白,看著胥人將主的屍首以及胥人年輕一代所有人的骨灰,一名軍兵抱一壇胥人骨灰,沿至城門仍不絕,京師百姓盡皆無語,跪地而伏。南臨君王言道:「胥人一族朕賜徐姓,自今而後,南臨皇室世世代代皆崇徐家七分,蕭家子孫切記,沒有徐家,就沒有現時的南臨皇室,它日即便徐家子孫犯了大錯,非饒不可。」

  南臨君王多體弱,未久,這位陛下也就去了。

  接下來的帝王戰戰兢兢,誰也不敢在自己手上砸掉幾乎算是撿來的南臨,因此南臨帝王或有軟弱或有迷信的想法──如果南臨有胥人徐姓,如果帝王學起大魏天德帝,是不是南臨也能沾點大魏的盛運?

  於是,南臨帝王封胥人徐家世代為將軍,出色者為將主,駐守邊關,撤後宮佳麗三千,仿起大魏天德帝只娶一後,雖然沒有連雙王制一併學起,但一代接著一代帝王仿得認真,至今的南臨仍是一王一後,反倒大魏,除了天德帝與金刀皇后外,再也沒有哪個帝王守著大魏祖訓遵從一後之制。

  三百年來,邊界有亂,全仗英勇的徐家軍;三百年來,朝中大臣不滿徐姓,南臨帝王仍力排眾議,全心信賴握有兵權的徐家,因此,曾被胥人一族流盡鮮血的國土,在這三百年裡小而美地迅速繁榮起來了。

  各國大部分的學士都認定南臨君王的懦弱一如南臨人天生偏體弱,沒得改了,才會如此抱著一個傳說中無敵姓氏的臣子大腿,但,也有極少部分的學士堅持南臨帝王才是真正的天下明君。

  不疑臣子,敬臣子,重用臣子,三百年來南臨帝王無視他國探子暗地離間與嘲笑,沒有一個南臨帝王借機釋去徐家兵權,徐家將主在外守衛國家;南臨君王在內治理百姓,君臣相輔,造就今日的南臨。

  這不叫明君,難道還是昏君?

  這個首次來南臨的小周國使節,眼色迷蒙地看著京師繁華街道,想著一路行來說不盡的太平氣象與美麗的國土。

  如果……如果,這樣的君王與臣子,也能重置在他那個小小國家,那真是國之幸了。

  他心不在焉地聽著南臨官員介紹南臨的風土民情,想著剛才那印象十分深刻的女子背影……

  胥人徐姓麼……

  ***

  最近的南臨一直在下雨。

  自她出生以來,這個時節天天有雨還是頭一遭,徐烈風矯捷地下馬,仰起臉迎著雨絲好一會兒,才將緩繩遞給小童,步入學士館裡。

  學士館是這兩年在京師黃金地段開張的,館主是知名學士。所謂學士,天下不分國籍,才智甚高且術有專長的天才。這些人成為學士後,出生國籍將被模糊去,他們可以選擇在任何一國定居,卻不能特定為哪個國家效力或做說客,若然一日出生祖國滅之,可憑學士之名保留性命並可自由離去。

  這一直是各國彼此間的默契,如果有學士為他國效力,那一世學士之名將被拔除,並且終生遭人唾之。

  就歷史上記載,當年西玄學士徐直最終選擇效忠西玄,照說她該被拔除學士名,但,因她貢獻極大,名聲顯赫,是歷史上唯一破格留下學士之名的西玄人。

  這學士館在南臨京師首次得見呢,徐烈風想著。有時,她會將學士館裡文人閒談的趣事跟陛下提一提,抒解抒解他老人家近年病痛纏身的不適,不過,她總覺得陛下雖是笑著聽,卻是不怎麼喜歡這間學士館。

  她揮了揮衣袖水珠,趁著人還不多時,占了角落的椅子。她自腰間取出絲帕擦去面上的雨水,目光短暫落在帕角的紅線蝙蝠。

  這是前幾年,五哥自大魏托人送回來的,不用白不用。

  她記得,那陣子是四姐定平留在京師府裡,正巧她遇見四姐在看信,四姐順手將這帕子丟給她。

  「給你。」

  她一頭霧水,撫過絲帕。各地絲質不同,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觸感的絲帕,但腦袋一轉,她哦了一聲,是五哥送回來的。

  「確定要給我?」她問著四姐。「你不要嗎?」

  「我不需要。」

  那,她就臉皮厚地收下了,也沒再看五哥到底寫了什麼信,或者還送來什麼東西。

  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十二歲以前她會纏著上前看,看看有沒有要給她的?現在嘛──有她的她就拿,沒她的她也不會強求。

  五哥偶爾會托人送一些古怪的玩意回來,是她這只小青蛙從來沒有見過的,有時是兩份,有時只有一份。

  有兩份的,是五哥忽然想起她,就順便捎了回來,她想她做人還不算失敗吧;只有一份的,都是四姐不要,才輪得到她。

  她該感謝四姐平日沒有什麼特別的需求與喜好,這才讓她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妹子拿到一些好東西。

  其實,五哥這樣討四姐歡心,真真搞錯了手法,這樣要怎麼娶四姐呢?

  那天,她實在不是故意偷聽到父兄的談話,他們有意湊合這對姐弟,當下,她眼睛瞪得老大,以為自己幻聽了。

  是姐弟啊,怎麼成婚?都姓徐啊!緊跟著一想,四姐不是真正的徐家人,兩人相差不過幾個月,這真是大喜事,天作之合啊!

  皆大歡喜呢,她想,只是她怕以後會不小心把五嫂喊回四姐。

  她小心地收妥帕子,專心聽起學士館裡的文人各執不同的見解,有的是民俗風情,有時是時局,又有時只是學術上的爭論,她不見得懂,純粹只是想接觸一點京師外的東西,讓自己稍稍……開拓一下視野。

  現在她不能像天上飛鷹隨心所欲俯瞰天下,可是,她可以時時把她的小井拓展一點,也許在外人眼裡,她的井不管大不大,就只是個井,但在她心裡,這井大了點,總是好看點。

  學士館裡共三層,一樓為大廳,二、三樓圓弧中空,各自七、八個小廳,方便想聊不同題材的文人有清靜的空間。

  她從來沒有上樓過,就只是在一樓大廳隨意聽著。不過今日的主題她不太懂,遂分神四處打量著。

  學士館裡有男有女,女子少上許多,有的女扮男裝,有的以帷帽遮面,當然,也有的與她一般毫不遮臉,只是這樣的姑娘屈指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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