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南臨阿奴 | 上頁 下頁
一〇


  兄妹呢……她眉開眼笑。

  「五哥,別趕我去客房,我……睡窗邊長榻,我明天就要回去,今晚再分房睡不就連幾句話都沒說上?」

  他換上乾淨的衣袍,應了一聲,道:「阿奴,你過來。」

  她喜孜孜地跑到他面前,像頭小忠犬一樣。

  他輕輕圈住她,彎著身把臉埋進她的頸上,歎了口氣,終於放鬆了。

  在黑暗裡她動也不動,晶亮的眼兒睜得大大的。「五哥要累了,那抱著阿奴一整晚也沒關係。」

  他不發一語,仍是抱著她軟軟的身子。良久,他才掩去他難得的脆弱,道:「我真是累了嗎?居然想,今晚有阿奴陪著,真是太好了。」

  「五哥!」

  他笑著彈了彈她的鼻子,抱過床上棉被,催促她到榻上躺好,再小心替她蓋上被子。

  她簡直受寵若驚了。

  「睡吧。」他道。

  「嗯,五哥也早些睡,阿奴就在這,有事喚一聲就好。」她言語間滿溢著歡樂跟滿足,甚至她還悄悄捏著自己,確定沒在作夢。

  他淡淡地笑了,回到床上坐著。

  她合上彎彎的眼兒,說著:「五哥,我跟老天許願了,如果成人禮也沒法讓你眼力轉好,那阿奴分些眼力給你,所以你也別擔心,以後五哥的眼睛可以清楚看見阿奴,可以清楚去看想要看的東西。」

  「……嗯,你……快睡吧。」他輕輕應著。隨著她呼息漸漸平穩,他的笑容斂去,心裡仍是殘留阿奴帶來的意外溫暖。

  過去兩年他是沒什麼在想她的。念書、抄寫、照料,能取代她的人多得是,雖然沒有她誇張有趣的音調,但他只是獲取書裡內容,有沒有心講得有趣對他而言一點也不重要。

  只是,他沒有想過,自己會被過去幾年的習慣束縛──抱著阿奴,居然放鬆了。

  今晚陌生的男歡女愛,固然刺激他的感官,他卻在完禮後毫不留戀地離去,對終於完成成人禮後鬆口氣的同時,心理上仍然有著被強迫的不適。

  他上了床,發現棉被讓阿奴蓋去,不由得失笑。平常阿奴關心他關心得緊,哪容得他連個被也沒得蓋,今晚她是真累壞了吧。

  怎麼兩年沒見,他一點陌生感覺也沒有?

  以往他只當一頭小忠犬在他周圍奔走著,現在卻想著,旁人的妹妹都是這般對待兄長麼?盡一切地配合他這個人,盡一切地憐惜他這個五哥。誰家的妹子能做到這地步?

  他萬萬無法對定平做到這種地步,他沒辦法對定平產生手足感情,最多客氣對待就是他的極限了。

  阿奴自顧自的太親近了,以前他總不冷不熱這麼想著,但現在覺得她親近些也沒什麼不好。

  以前他只是想著或許,今日他卻深刻地確認──如果他永遠都是這長相、這眼力,這世上也只有一個阿奴會一本初衷地親近他、在意他。

  他捂著眼,想著她竟去許願把她眼力分給他,這阿奴……這阿奴……他的掌心漸暖。今夜似手也不是那麼的難受了。

  他和衣合目本想短暫養神,一等天亮再好好與她說說話,但阿奴就在身邊,他不自覺的安心漸漸蕩到四肢百骸,這兩年向來淺眠的他,在今晚沉沉睡去。

  ***

  雖然蓋著棉被,但她全身冷得發抖,抖到自己被驚醒。她翻身下床,打著哆嗦想叫醒五哥,讓他先找大夫過門吧,她想她是癸水來了,吹冷風得到風寒了。

  天才初亮,床上五哥和衣而眠,她一怔,連忙抱起棉被要還給他,眼角捕捉到書櫃下一角的鏤空簍子,簍子裡有著眼熟的信封。

  她心思一頓,放下棉被,彎下身把簍子拖出來,裡頭果然是滿滿的信封。

  每一封,每一封都是她親手寫的,親手合膠的,怕別人亂拆,所以她封得仔細密實,希望只有五哥一個人看到。

  沒有一封被拆過。

  簍子的邊緣,還沾灰塵,可見主人平常不動它,只是順手將不要的東西丟進裡頭。

  她蹲在那裡,瞪著老半天,慢慢回頭看那床上隱約的身影……她神色略略迷茫,一封封珍惜若寶地拆開,讀著上頭的每一句話。

  她寫得文情並茂,連自己看了都會感動啊,她一直困惑看信的人怎麼不回信呢?一定是其他兄長不肯傳信吧!她都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兩年啊!一封信都沒有被拆過!她把小臉埋在信紙裡。

  原來,她的信一直沒有人要看,嘿,一直沒有人要看。

  誰要看呵?有啊,唯一會看的,就是自己啊!

  自己寫,自己看,自得其樂。

  她本想等今天問一問他,他想離開南臨去哪兒?倆兄妹好上這麼多年,她卻從不知道五哥想出國,他是不是忘了跟她提?

  如果以後陛下准她離開京師,邊關也用不上她,她也想跟著五哥的腳步走,他是天上飛鷹,那她在他後頭當個小飛鷹……她暗笑一聲,三哥說得沒錯,她真是一廂情願,只怕在他眼裡,從頭到尾根本沒有她。

  她無聲無息地把昨晚繪著鎧甲的竹簡搬出來攤開,坐在桌前鋪紙下筆,細細謄繪到圖紙上,偶爾繪好的圖紙不小心飄下地,她也不在意,等到繪得差不多了,筆墨沒收拾,她就這麼抱著簍子走出去。

  天空飄著絲絲細雨,她亮起火摺子丟進簍子。橘色的火光從信紙間竄了開來,迅速吞噬她兩年來所有的盼頭、思念跟自我的欺騙。

  她癡癡看了一會兒,轉身去馬廄牽出她的馬來。

  在離開前,她正巧遇上金兒。金兒與另一名徐府婢女端著熱水盆,準備送去各自的主子房裡。

  「六小姐!」金兒笑道:「你起得真早,我們午後就要離開了,你……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徐烈風視若無睹,牽著馬往外走去。

  「六小姐!」金兒機靈,暗使個眼色,叫徐家婢女去找徐五。她追上前笑道:「在下雨呢,六小姐穿得太單薄了,瞧,你還在打著顫,五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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