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沒心沒妒 | 上頁 下頁


  “要怎麼過下去?”她失神地問著自己:“我試圖對他噓寒問暖,他拒絕;我試著走進一家之妻該有的地位,他反而收買府中僕役。不管我怎麼努力,他都視若無睹……我都能忍,大哥為我作主的婚事,一定不會糟到哪兒去,我不停這樣告訴自己……”她能忍,只要不去想像要忍多久,不去想像是不是等到自己老死的那一刻,都得過這樣的日子。

  直到方才,她目睹了那樣充滿恨意的神色。

  從小到大,沒有人這樣恨過她,恨到想要她消失在他的生活之中。

  她也想要消失啊!就不必數著日子,一天一天的,永遠也數不完,消失了就不必想起自己夫君的嫌惡與在外的尋花問柳。

  恍恍惚惚地,她又瞧見那口井了,那口井在月色下顯得極為銀白,彷佛有只透明的手從井中爬出向她招著──要她過去嗎?

  無力地上前一步,想起半年多前,在迎親的路途中路過常寧鎮,那時大哥曾告訴她,鎮上曾有妒婦跳井自殺。那時她不明白為何要跳井……

  現在,她懂了。

  “夫人?夫人?”

  丫鬟連叫好幾次,才讓她回神。

  “夫人,你怎麼在這兒呢?你不是去瞧少爺了嗎?”

  “少爺……少爺的朋友走了嗎?”

  “都走啦,夫人你方才沒在少爺那兒嗎……”

  少昂見她吞吞吐吐,又注意到她有些衣衫不整,心裡微訝,卻已無力問她,只道:“你先下去吧。”

  那丫鬟遲疑好一會兒,才彷有不甘地離去。

  她發呆了一陣,再又舉起沉重的腳步往客房而去。

  客房靜了許多,他像是已入睡。遲疑了下,想敲門,卻發現門沒有關上,裡頭的燭火未熄,她不自覺地走進房裡,瞧見他四肢攤開地躺在床上,連棉被也沒有蓋。

  上前走到床沿,直覺要為他蓋被。

  抬首瞧見他的臉,腦中忽地閃過那句“任你在裡頭翻雲覆雨”──頓覺他的身子充滿了噁心的異味,連摸都嫌髒。

  無由來地,她的腹中升起無法抗拒的酸味,猛然湧上喉口,她趕緊撫住面紗下的小口,撇開視線。床下的小鞋引起她的注意,她心覺奇怪,忍下惡吐的感覺,彎下身要拾起那小鞋細看──

  極好的記憶讓她想起方才報訊的丫鬟不就穿著這一雙鞋嗎?那丫鬟衣衫不整,的確也缺了一隻鞋,對她欲言又止的……

  再自然不過的揣測讓她作惡的感覺再起,顧不得有沒有發出聲音,就這樣狼狽地奔出房門,沖到角落將空腹裡的酸汁一嘔再嘔。

  嘔得她頭昏眼花……

  她終於可以體會當日的洞房花燭夜裡,他一看見她的相貌,就不自覺地沖出去大吐特吐一番的感受了。

  現在──她只覺得他好髒。

  * * *

  我騙了你,大哥,從一開始,就什麼也不存在,沒有恩愛有加的夫妻、沒有體貼入微的夫婿……有的,只是一連串不曾預設過的日子。大哥,你會生氣少昂騙了你嗎?

  每天每天,我都寫信給你,卻一封信也不敢送出,我不想寄、不敢寄,我不要滿篇的謊言送到你的手上;我也不想讓你看見我的不堪,我知道你能從信中讀到真實的我,是不?不快樂的少昂、迷惑的少昂、痛苦的少昂……甚至滿懷妒意的少昂,沒有一個我,是我想要讓你瞧見的,你能明白的,是不?

  唯一,我能做的,就是不曾掉過眼淚。我可以很驕傲地告訴大哥,我沒有掉過一滴眼淚,面醜不是少昂的錯;旁人的嫌棄不是少昂的錯,你的話我牢牢記在心裡,不敢忘、不會忘。

  我接到你捎來的訊息,提及你轉道探我,我既高興又害怕,夜夜捧著書信入睡。大哥,你終於要來看我了,就像是心有靈犀一樣,當我想見你最後一面時,你就說你要來了!我等你,我一定等著你來,只是,求你不要讀出我將要做的事,既然回不去那個我深愛的家,就請不要看見我的痛苦吧。我等著你,等到你來為止。

  * * *

  連著同一天寫著幾封信,已是少昂唯一的寄託了,然而,不到一個時辰,少昂又寫了第二封信……大哥,我還能寫多少信呢?

  就在方才,我的丫鬟……你還記得為我買的丫鬟嗎?你說,她瞧起來年輕能幹,能幫我許多事──是的,許多事,包括懷孕生子。

  就在一刻鐘前,她就跪在我腳前,告訴我,她有起恩的骨肉了。

  我早該料到的,不是嗎?在我看見她衣衫不整、客房裡有只小鞋時,我就該知道一切了。原來那一天她故意將小鞋留在客房,讓我察覺一切,偏我傻、偏我太過無知,所以,她終於下定決心與我攤牌了。

  她有……四個月身孕了。

  大哥,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我與起恩成親不過半年,在我努力使他忘記我面醜的事實時,他走進了她的房裡。

  也許,在我聽過他翻雲覆雨的事蹟後,我已沒有任何感覺了,只是問她:幾次?

  一次喝醉可以原諒,二次我勉強可以忍受,三次……四次……她說,她記不住了,只知道晚上他睡在客房裡,若是她送涼湯過去,多半是到快天亮她才偷溜回僕

  房,如他熬不住了,也有幾夜是他主動摸進她的房間──

  我聞言,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大哥,我很失敗,是不?她希望我能答應他納妾……她說,再等下去,她的肚子一大,一生就完了。

  那,我呢?

  我的一生……早在成親那一夜,也完了吧?也完了吧!

  * * *

  馬車在無人的街道上奔馳著,一彈就散的白霧若有似無地籠罩在四周,透著幾許的詭異之氣。

  或許,會覺詭異,是來自於自己難以定神的心吧?

  “還有多久才到?”蘇善璽問著前頭的車夫。

  “才到常寧鎮呢。少爺,再趕趕,大概明天中午就可以到姑爺家了。”

  “到了常寧鎮嗎?”原要車夫再加把勁,心裡卻也知這速度已是極限。隔著車窗往外看去,果然是常寧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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