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就是皇后 | 上頁 下頁
五九


  她上前一步,仔細定睛一看——

  門前無人。

  徐達本就不是容易受驚的人,她面色不動,舉步來到門口,推開門,刺骨夜風灌進,令得她長髮飛揚。

  「皇后陛下!」宮女與太監已在門外候著。

  「……你們在這兒待多久了?」

  「皇上離去時吩咐咱們在外守著,等皇后叫喚。」

  「嗯……」她笑道:「好,都進來吧。」

  說起來,很久沒想到頭兒了,不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那模樣……是當天她在獄裡看見的慘況。只是,剛才的頭兒像要說話,偏他咬舌自盡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李容治方才出去時,應該沒看見才對。人家說,天子看見鬼是不吉利的事,幸虧是她看見的,頭兒曾是她親近之人,斷然不會害她,所以沒關係。

  也有可能不是鬼……

  但……

  如果不是鬼,也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還會是什麼?

  一個月後,得慶縣——

  足下一軟,徐達立刻感到身子急速下陷,她哪學過什麼輕功,直覺伸出手要抓住穩住身子的東西,但哪來的東西可抓?

  與她站在這方圓之地的百姓、侍衛同時不受控制往下滑去,山邊碎石跟著往這頭滾落,她還來不及呼救,離她最近的人往她身上傾跌而來,此起彼落的驚叫聲被碎石滾落的聲音掩蓋。

  轟隆隆,轟隆隆!——

  「不要慌……」她只說出這三字,便被亂石遮住她眼上所有陽光。

  一片黑暗。

  ……陛下,恐怕徐達不能再跟你走下去了。

  ……我的路,已經結束了呢。

  「……什麼?」李容治慢慢起身,看向跪伏在地的快騎兵。

  禦書房裡的太監全都大氣不敢喘,瞪著那名風塵僕僕報信的士兵。

  門外帶刀侍衛臨秀也是看向裡頭,俊目大張,不敢置信。

  「你,再說一次,朕方才沒聽清楚。」

  「稟皇上,得慶縣連日大雨不斷,山石崩塌,皇后陛下她……她遭埋,臣離去時,尚未找到皇后陛下的……的人。」

  語畢,一片死寂。

  李容治手指輕敲著桌面,俊雅的面容平靜,溫聲問:「烏桐生呢?」

  「臣不知此人,但帶皇后陛下去視察的人,多半一塊被埋住了。」

  「……是麼?」烏桐生不肯受大魏官位,沒人識得不意外。李容治尋思著,片刻後抬起眼,禦書房內的太監宮女全輕輕顫抖地立著,跪在地上的快騎兵已是滴答滴答地流著汗水。

  他微地疑惑,又看見臨秀在門外直看著這裡。他嘴角勾起:「臨秀,你進來。」

  臨秀連忙進來。一進禦書房,他立時跪在地上,輕聲道:「陛下,可要派人去得慶縣?」

  「這是一定。你們都先下去吧。」

  太監、宮女與那名快騎兵靜悄悄地離去後,臨秀又低聲道:「陛下,方才你已經想了一炷香了。」

  李容治一怔。想了一炷香?他以為只有片刻,難怪那快騎兵都有些害怕了。

  他在想什麼呢?他回憶著,卻怎樣也想不起剛才他究竟在思考些什麼。

  「陛下?」

  他瞥向錢臨秀,沉默一會兒,方道:「當年我在西玄,是你錢臨秀自請聖旨,陪著我過去。月明也甘願潛入醉
心樓當個不賣身的小倌,你倆算是我最信賴的人……」

  「臣願與月明親自到得慶縣一趟,必會帶回皇后陛下。」

  「她若不肯回來……你就告訴她,這四年來我沒什麼認真守著承諾她的事,一心只想將大魏盛世重現,她回來後,我定照著她的話做,比她晚老些、比她命長些,你……多勸著她些。」

  臨秀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了。他抵在身側的雙手顫著,嘴皮子也抖著,一雙清秀的眼紅了。他打小到大,還沒見過被埋的人還能活著跳出來,陛下怎會不知?怎會不知?不管在大魏或西玄,都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啊。

  明明會帶回來的……只可能是屍身,陛下這樣的交代他怎麼做得到?

  ……陛下的心緒,還清明麼?

  他不敢間,更不敢說陛下乍聞徐達被埋時恍惚的神色,正與十多年前陛下師傅自幼時一模一樣。眼若月牙、嘴角彎彎,看起來明明在笑著,眼裡所有情感都被擊碎了,以致空蕩蕩再也不見一絲感情。

  他知道陛下是連他跟月明也無法盡信的,不是他們不值得信賴,而是陛下少年遭遇,令得他沒有辦法全心全意去信一個人。

  只有徐達是個例外啊。

  如今,陛下將這件事托給他,已經盡他的能力相信他倆了……可是,他不敢直言!真的不敢!

  臨秀哽聲道:「陛下,您可記得西玄袁圓大師曾說皇后陛下一世平順,她必定、必定是無事的。我跟月明定會帶回皇后陛下的。

  「是啊……是啊……朕等你消息……如果她還不返,施計騙她也行……就說朕重病,逼她回來見朕最後一面。」

  「臣……遵旨。」

  「有烏桐生消息,一併回報。即刻出發吧。」

  李容治慢慢坐在椅上,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空出來的位子。他記得,徐達臨行前的那一晚,還是坐在他身邊看著奏摺,直到她眼累了方離去。

  她事事以他為重、以大魏為重,正合他心意。他精力放在朝政,回頭看見她,心裡安了;心裡有著她,只覺這條路並沒有那麼難走,沒有那麼孤獨,即便是他有時累了,她也會從身後抱住他,讓他有所倚靠歇息片刻。

  他……以為二十年以後、三十年以後,他在大魏種下的種子發芽茁壯了,他不負這一世,屆時他為太上皇,她是太后,那時,他隨她盡情放縱?將自己的餘生送給她,謝她這一路上的扶持。

  ……原來,人是這麼的脆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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