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鳳求凰 | 上頁 下頁
三十二


  “原來如此。”她答道,注意到他看似悠閒而不慌不忙,如果不是習慣於這種場面的,就是天生的既來之則安之,再不然就是他太相信聶六,篤信聶六遲早會救他。

  練央微微眯起眼,暗自想起他剛被她擄上船之際,時時刻刻要她放他下船……這其中的差別未免太大了。他先是試彈幾個音階,而後開始輕輕彈奏起來,分了她的心神。

  “練央,你坐著吧。”他對著她的方向柔聲說道,便粗啞地吟了一句:“有美人兮,見之不忘……”琴聲揚起,她錯愕地瞪著他。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張弦代語兮,欲訴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徨……”

  他的聲音嗄啞到不細聽,聽不清他在吟些什麼,但正因這一首曲她倒背如流,所以深知他的每一句每一字。如果要她說,他的破鑼音當真十足的難聽,難聽到不是他在吟唱,她會掩住雙耳拒聽。

  那一場大火連他的聲音也影響了,所以記憶中不曾聽他吟曲唱歌。忽覺雙頰微濕,撫上臉才發現是淚珠串流。鳳求凰、鳳求凰,鳳為雄性、凰為雌,他究竟是唱給誰聽的?是這裡的莊主抑或是她?他不是不要她,拒絕她的愛嗎?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咳咳……”他猛咳了起來,不知是害臊還是因為咳得厲害,他的耳根發紅,紅到讓人以為他血液逆流。練央忙拍著他的背,替他順氣。

  “我……是不適合唱曲兒,是不?”連首《鳳求凰》也唱得勉強。

  “若有一副好嗓子,自然就能唱了,可是你就是你,聶淵玄就是這副破嗓子,不好嗎?”她語帶泣音,他嚇了一跳,連忙抬頭望著她滿臉淚痕。

  “你怎麼哭啦?”直覺擦掉她的眼淚。她的臉只適合笑著。

  她驚異地望著他的黑眼。“你……知道我在哭?”

  他聞言,立刻撇開眼神,吞吞吐吐道:“我……我是聽見你的哭聲。練央,你哭什麼?難道我唱得這麼難聽,無法入耳嗎?”真的不是有心要懷疑他啊,只是當懷疑生出種子來,就如同毒汁一般,淌下一滴,便起漣漪,在心口上愈擴愈大。

  是啊,先前就覺得奇怪,為何這裡的人並無傷他們之心,若真要以人質互相要脅,最聰明的作法會是分置兩地,但他倆卻是相依相靠,而三餐照樣豐盛,他也沒有絲毫著急之意。

  聶六若知自己兄弟落難,應會往最短期限內趕來救人,就算救不成,她也該會在這裡的僕傭臉上瞧見端倪來。忽地,她暗叫一聲愚蠢,想起這裡的僕役極少,來的也就是這麼一、兩個人……她曾玩過這種把戲,沒想到反遭人騙。

  “我還想再聽。”她扮起笑臉來。“如果你願意再唱,不管這裡的莊主聽不聽得下,我都想再聽。”

  他不疑且暗喜,點頭又彈起琴來,無視自己難聽的聲音,只求她能從曲裡發現他的求愛之意。她不動聲色住四處而望,發現園裡皆是桃樹,只是近冬,不到開花時節,但能預料春天一到,這裡滿園都是桃花……好巧啊,如果再看不出這種巧合,她就真是枉稱君練央了。她忽然悶不吭聲地拱起身來,面露疼痛。

  “練央!”他放下古琴,立刻奔到她的身邊。“你怎麼了?”

  “我好像……頭暈了……”她順理成章地窩進他的懷裡,臉埋在他的衣襟裡扮個鬼臉。果然真不出她所料,連他的雙眼失明也是假的。

  “頭暈?怎麼會呢?”他急道。

  “我想……我想好像是發作了,我是練武人,封穴過久會成疾,不礙事的,讓我休息一下就好……”是這樣的嗎?老九沒有告訴他啊!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我……”正要開口告知一切,她又虛弱地打斷──“我想休息一下就好,你讓我靠著,好不好?”

  “好好,你先休息吧。”他將她抱進涼亭遮陽,四處探望都沒個人在場。不要他們打擾他倆,他們還真是聽話。耦臂緊緊抱住他的腰際,低低呻吟。

  他輕輕拍著她的背,既憂心又緊張,渾然不覺藏在衣襟裡的臉在偷笑。如果她沒有料錯,這是他的求愛,而且是頭一遭。張弦代語兮,欲訴衷腸……他當真找了琴來,不嫌丟臉地用他的聲音來求愛。說不高興是騙人的,十年累積的愛與怨氣讓她又想笑又想哭。

  求愛呢,不管他究竟是如何醒悟的,但總算,她心愛的男人終於鼓起勇氣拐彎抹角地向她示愛了──讓她,再裝點傻吧。

  “水……水來了。”青年在澡盆內灌滿熱水之後,遲疑了下。“真……真的要沐浴?其實……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幫你解開練子,讓你獨自去梳洗,不必當著他的面……”

  “萬萬不可啊,練央!”聶淵玄伸出手在空中胡亂摸索,她立刻握住。

  “我在這裡呢,你放心,哪兒也不去。”她溫笑道。

  “那就好,我怕你一離開……若出了什麼差池,我相救不及。”聶淵玄吞吞吐吐道。青年見他愈來愈純熟的演技,只得暗惱退下。退下之前明知外頭無人敢偷窺,但仍將屏風擋在門口,再抓起數件長衫懸在屏風上頭,連個倩影也不願讓外頭人瞧見。

  練央見狀,仔細測他走路的身法,隨即笑道:“多謝小兄弟,君練央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對我的恩仇,我──”她笑得陰森。“絕不會忘。”

  青年正要關上門,聞言倏然一驚,望向她狡黠的鳳眼,暗叫不妙,連忙闔上門,奔出院外。

  “怎麼啦?瞧你緊張的?”背生瘤的老頭兒在庭院外等著,想要知道自己崇拜兼怨恨的師父究竟會不會被吃了。唉,真是有點捨不得,偏偏對方又是聶八。

  “快走,遲了就來不及啦!”

  “什麼意思?”

  “她發現咱們是誰了!”

  “天──天啊!要報應了、要報應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逃不過她的法眼!”

  老頭兒差點嗆了氣,不管手足情,連房也不回了,黑暗之中直接沖出這座莊園。

  屋內,她展顏笑道:“你可不能偷看唷。”

  “這……這當然,我又瞧不見。”入了夜,她推說忍不住兩天不洗澡,非要一洗,害得他滿臉通紅,又不得不讓人生火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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