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鳳求凰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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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白了,看了他最後一眼,斂笑飛出門外。鮮血飛落他的雙掌,是她的。她不笑時,冷若冰山,但因為她常笑,不管生命裡是否有苦難,她依舊以笑過日。看慣了她的笑,現在才發現當她沒有表情時,是多麼地拒人於千里之外。這回,她連他也拒於門外了,是他自己捨棄的。 他已經錯過第一次了,失去第二次的好運,他再也得不到她了,永遠地。 「淵玄,行李已經打點好,一等馬車到,就可以上路了。」 「勞你費心了。」 聶九沉默了一會兒,緩步跟在他的身後,心裡知道就算他嘴裡說不恨,但永遠無法像親手足般了。 是自討的,他知道。當年同是天之驕子,驕縱到無法忍受在爹的眼裡還有另一個自己的存在。他放火,是出自於惡意的,但從來沒有要雙生兄弟死在自己的手上。小時候只圖謀自己的快樂,只要高興,就算燒了一整棟屋宇部不放在眼裡,那一天……他真的沒有想到後果,眼睜睜地望著大火竄燒起來。 他沒有喊救命,只是等著淵玄嚇掉半條命地逃出來好嘲笑,但等了又等,等不到人,後來六哥帶著僕役前來救火,他才害怕地吐實。 那時火勢已經大到無法進去救人了,六哥也只能侍在外頭伺機而動。一場大火毀了三個兄弟人生,他知道六哥始終執著在淵玄身上是為了當年無法救親兄弟所致。 「你一向不是行動派的。」 「什麼?」聶淵玄心不在焉地停在樹下。 秋風吹落枯葉,生長在多兒園裡的這棵樹韌性極強,從小看到大,連這些時日與練央脫離世間,生活在這個相依為命的園裡,這樹也占了很多的回憶。她喜歡坐在樹上看書,他就坐在樹下,彼此垂著相系的繩索,有時候差點要誤以為那是月老牽的紅線,就這樣一輩子相系。 「不知她的傷,好多了嗎?」他喃喃道,不停地想起她口吐鮮血的模樣。 「她的陽其實不算重,只要好好調養,用不著十來日就康復。」明知多嘴不是自己的天性,但事關淵玄,他不得不說。「你對她若有意,為什麼要讓她走?」 聶淵玄沒說什麼,只是輕輕撫過枯樹的樹皮。 「我曾聽四哥提過她在十年前就已是自由之身了,大哥親自將她的賣身契丟進火爐裡。」聶九平靜地說道,見他注意力全轉過來,才又道:「是她自己自願留下教小弟們功夫,其實她已不算是你的護衛了。」 是嗎?原來大哥沒有騙他,真的答允他放她自由了。胸口微微刺痛,那種感覺從發現她是練央起就一直在蔓延,他心知肚明刺痛的原因……掌下的樹皮凹凹凸凸地,他心不在焉地瞧著上頭用刀尖列成的字,隨即浮起苦澀又憐愛的笑容。 上頭是小練央剛進園裡來氣他欺她,就在樹上刻些咒駡的字言。他繞著樹走,逐一發現一些斷續不清的刻字。聶九靜默地在旁看著他的舉動,見他又停下怔怔望著上頭的字。 「淵玄?」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他喃喃地覆誦上頭的文字,不由得拳頭緊握。現在不管怎麼想握,再也握不住她的手了。 胸口的刺痛已非微疼可言。「是我錯過、是我錯過!」他沙啞道。 「淵玄,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盡力為你拿到手。」 聶淵玄聞言,失笑兼苦笑。 「你不必再因內疚而想盡辦法為我去搶到什麼,大哥以前如此、三哥、四哥亦然;不管旁人的委屈,只要我想要的,甚至你們認為我想要的,都會去搶到。現在我已經擺脫過去的陰影,你也可以,不要再讓我們沉淪在過去的罪惡及自責。」他忽然取下面具,露出火燒的臉龐,唇畔微微勾起淡笑:「這就是現在我的臉,是很醜,但跟了我十多年,我已經習慣了;這張臉為我謀了另一條路。你也是啊,這世上只有一個聶八、一個聶九,皆是獨一無二的,別再掛心我了。」 聶九看著他臉上每一條燒壞的翻疤,良久後,聲音也粗啞問道:「我不內疚了,那麼,你可以告訴我,你這一生最想得到的是什麼嗎?」 德高望重的講書師傅?眾人不再驚異的眼神?平靜的生活或者原來的容貌?不,都不是──「我最想得到的……已經錯失了。」他啞道。 枯葉不停地飄落,聶九忽然動作極快在他面前出手,他連避也不避的,掌風撩起他的髮絲,打落幾塊樹皮。 「你當真不怕我了,淵玄。」聶九闔上黑眼,沒有給他反抗的機會,抱住他。 「十五年來我一直想要告訴你的──對不起,我從未想要害你落得毀臉的地步。」他半顯激動地。 那一聲「對不起」充滿自責以及自我的解縛,就像是解藥一般,融化掉一層冰凍的手足之情。聶六曾私下告訴他,當他在躲避其他人眼光的同時,老九也以酒澆愁,自我放逐著。 「什麼人都能恨一生,只有親手足能輕易被原諒。」聶淵玄戴上面具,溫笑道:「以後,有空可以來書院找我,別再自作主張為我搶些什麼……你,也別再喝酒了。」 聶九澀笑:「我什麼都能允你,但酒……已是我生命中不可缺的一部分,我靠它練武。」心裡是激動,知道彼此的兄弟情還有待培養,但現在就夠了,他已經滿足了。 「馬車來了!」遠遠地,聶六叫道。「走吧,淵玄。」 聶淵玄臨走之前,不由自主地又望向刻著主人相思情的樹幹上。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第八章 一個月後──官道上塵土飛揚,一輛小馬車緩緩駛近官道旁延著樹木搭起的茶棚。「爺兒,要來壺茶嗎?」店家從棚內探出頭來問道。 「好啊,就來壺涼茶吧。」車是個駝背的老頭兒,臉上的皺紋朵得比北方的花卷還可怕,更可怕的在他兩腮塗得紅紅的,像要證明其實我不老,我很年輕。 他半眯著白色的眼珠,往茶棚望去。近冬天的午後茶棚人不多,零零散散分坐在四周,多是趕路人;有讀書人、商人、工人還有女人……他眨了眨眼,很驚訝在這種地方瞧見年輕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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