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獨傾君心 | 上頁 下頁
三十五


  是啊,他自幼跟著傳教士學科學,舉凡事皆有根據、皆有道理可尋,若不是他本身歷經了這一切,怕也要笑斥這一些無稽之談。

  他的心仍在狂跳不已,還沒從方才她差點開神眼的狀況中恢復,又忍不往往意到博爾濟始終在盯著他……

  不,他是在瞪著她!

  瞪著拈心的背。

  他的心跳停了,遲遲不肯看向她的背部。握她藕臂的手掌敏感地接觸到濕答答的「水」……

  「你……你沒事就好……」她昏沉沉地倒向他懷裡。「我……好痛……」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終於見到她背上沾血,不知哪一把刀砍進她細嫩嬌弱的背部,幾可見骨。難怪……難怪她差點恢復神眼,不止是受到他死亡的刺激,還有……她的生命也要終結了。

  「這……算什麼?我沒死,你卻要下地府了?」他喃喃道。「那我受盡苦難……算什麼?」他把命賠盡,連死後魂魄也送給地府了,這一切為的是什麼?就為了目賭她的死亡嗎?

  「好狠的胤稷,前世你已逼死芸娘,今生你仍不放過拈心?」他咬牙說道,咬得血淚淚流出嘴角。

  她體內的生命之火逐散,遲早在他懷裡的會是死屍!前世他目睹她的遺體,後這一世仍然殘忍地讓他再看一次!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的不是這樣!我要的是她與我相偕白首,我要的是一個活生生的拈心!」只怪他的能力不夠,前世只能許下與她相遇的毒咒!

  而上蒼實踐這個毒咒,卻殘酷至極地開他一個玩笑!

  相遇、相愛,再分離!

  「好狠!好狠!」

  「要分離,我可不要!」他拚住一口氣抱起拈心,扯動自己身上的傷口。

  「痛……」她半昏迷低語。

  「不痛了,很快就不痛了。拈心,拈心,你知道我是誰嗎?」他的語氣溫柔低啞,在她耳畔問道。

  她掀了掀眼皮,想要笑卻覺得好冷。「胤……胤玄……」

  他微笑,摟緊她開始降溫的身子。

  「你答應過當我的小娘子,還記得嗎?」

  「嗯……」她要點頭,卻無力。

  「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好……我要你快樂……」

  他露齒而笑,齒上都是血,在月色裡格外可怕。

  他看了一眼仍在震驚中的博爾濟,對著她低語:「我快樂,為什麼不呢?至少,現在我是快樂的。」

  她沒有回應,他沉痛地閉了閉眸子,然後隨即出乎意料之外的,他抱著拈心跳崖了。

  「不要!拈心!」博爾濟回過神,心膽俱裂地大喊,奔到懸崖旁,幾乎要跟著跳下去了。

  幾乎啊!

  他足下的砂石滾下急流中,再跨前一步他也能追隨他們而去。如果上天垂憐,他真的也會跟著跳崖啊!

  但肩上的國仇家恨……怎能忘?

  他盯著懸崖下黑濛濛的一片,眼內已是模糊了。多羅說得沒錯,就算他想要,也永遠不能將拈心擺在第一位!

  「八貝勒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快去下頭找人!」

  冰冷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博爾濟溫和的臉龐開始扭曲,低啞說道:「我不准你們去打擾她!」

  「都統勇勤公,你若不反抗,尚能保有全屍,不似他們……」話還沒說完,就瞧見博爾濟發狂地旋過身,空手打中一人,奪去他手上兵刃,大開殺戒。

  「我不准你們去打擾她!誰敢動她,就去死!」他吼道。

  他的瘋狂只在這一夜裡。

  天亮之後,有人驚惶報官,懸崖旁死絕十多名黑衣人,下手者手段殘忍,無全屍。

  也始終無人出面領屍,八貝勒胤稷不曾出過面,也未受到任何牽連,官府當是賊人案處理。

  未久,宮中傳出了消息,多羅郡王失蹤數月未歸,疑是死亡,由聖上交三皇子處理其後事。

  這一年,多羅郡王年僅二十三歲。

  楊承文聽到消息之後,驚嚇不已,趕往都統府,卻在府裡見到牌位:俞拈心,享年十九,香消玉殞。

  上香的博爾濟左腳廢了,一道長疤劃過他的額間,差點毀了他的右眼。

  翌年,複立太子,終其一生八貝勒未曾坐上皇位。

  吾常聽鄉間傳奇死而復生之事,每聽一回,便親趕當地,期盼見吾之友再現眼前。

  數年來,皆撲空。死而復生皆是假,不過是道聽途說。

  吾一生,僅信一人。此人年十九死而復生,二十有三失蹤,至今已有三年。

  吾雖旁敲側擊,盼博爾濟吐露真相,他卻始終三緘其口,只能從零碎片段拼湊而成……

  「羅伯!」門順勢推開,金髮的傳教士探了個頭進來,問道:「我要去鄉下傳教,你也一塊來嗎?」

  楊承文抬起頭,老大不高興地說道:「在京師傳教不是很好嗎?去鄉下地方,人人都當你是毒蛇猛獸,何必!」上一回跟著他去鄉間傳教,差點被人打成大饅頭,再要一次,他可會殘廢的。

  「神愛世人,不分地方。」

  「那麼,請您一定要原諒我,我這幾天吃壞肚子,實在不能跟您一塊下去傳教。」

  「沒有關係,你好好休養吧。」隨即關上門。

  「啐!一個洋鬼子,一個好到不能再好的傻洋鬼子!」

  楊承文抱怨道:「這裡誰老大啊?我每天一餐吃三碗飯,你又不是沒看見,還真當我吃壞肚子呢。」傳教士都這麼好心腸嗎?「不不,我可不能心軟!我又不是不知道鄉間民智未開,一見外國人就當是鬼!我去膛渾水幹什麼?羅伯、羅伯的,哪天真被打成蘿蔔,我可完蛋!」

  他回過神,看著這些時日以來記下來的文字,不由得歎了口氣,繼續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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