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獨傾君心 | 上頁 下頁 |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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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截斷她的話,微惱道:「每天日落時,我在司天監外等你,他路過數次,在最後一次自動纏上來,不過是個擾人的蒼蠅。」就此纏上了他。若不是確定陰煌子家中衣食不缺,甚至家財萬貫,幾乎要以為他有心搭上他進入太史府。 她的笑顏漾深。「你們有緣。」 誰跟他有緣了?獨孤玄正要脫口,見她霧蒙的水眸露出安心來,便勉強自己笑道:「是啊,我跟他有緣,一輩子的朋友。」她該擔心的事太多了,不必讓他再成為她纖肩上的一付重擔。他望著她的身子,強壓下想用力抱著她的衝動,低聲說道:「你早該躺在床上好好休養,若不是那個人,你何必進司天監……」 「那是你爹。」她溫和說道。 幾不可聞的呼斥聲讓她抬起眼眸。「阿爹不知道你的身份,自然無法認你,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去向阿爹說。」 「不!」他咬牙道:「血緣對我並無任何意義。」 她的情愛一向淡薄,他話中的意喻深遠,她卻聽不出來,只當他仍在惱怒阿爹對他們母子的冷情。 從他進太史府已有五年光景,當年略嫌瘦弱的孩子如今已高過她許多。若是阿爹知道他膝下尚有一兒,她知道他會有多高興。 這個兒子生得多健康,沒有如她的多病、也沒有她太多時候的無能為力,就算有一天她走了,他仍能代她完成在這人世間的責任…… 他仿佛看穿她的思想,嗤聲道:「什麼責任我可一點也不懂,我只知道在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心頭最重要的就只有你。」 蓮步走上曲橋,她搖頭輕笑。「不,你明白的,你心頭最重要的不會是我。」 就如同你心中最重要的人也不會是我嗎?話含在嘴裡,從來沒有說出來的打算,因為知道她的天性、知道在她心裡最重要的是黎民百姓。 所以,她也以為他心裡最割捨不下的不是她,而是天下百姓。她當他是同伴,當他是弟弟,當他是「護國天女」的知心人,因為她一直以為王輔賢十八年前的一場錯事,造就了她天女的另一面鏡子,而那個鏡子就是他! 他從未反抗過,就這樣讓她誤以為她對天下百姓有太沉重的責任感了,沒有人與她分攤,他怕她承受不了的日子提早來臨,所以不曾說出過任何嗤之以鼻的話來。 就算大隋國運將亡,又與他何關?百姓受苦是他們的孽障,何須一個無辜的女人來承受? 他心裡明白一旦向王輔賢說出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後,王輔賢必會引他進司天監與她為百姓祈福。但他不願意啊,不願意向世人昭告他與她只是姐弟,所以即使身為她的影子,他也只能在司天監外等候。 湖面上的小樓閣是他入太史府後,依著方位推算,要求她向王輔賢在湖面上建造她居住的樓閣;雖然每至冬天水氣上流,會顯陰涼,但樓閣之地陽氣甚重,足以保住她的元神。 進入樓閣之後,她的疲累已顯露在臉上,他立刻抱起她推開房門,往床上走去。 她半合著眼,有點昏昏欲睡。這一睡必又要花上好幾天才會醒來,她心裡歎息,不知道這樣受折磨的生命究竟何時會走到盡頭? 「你好好睡上一覺,有我在身邊。」輕輕將她放在床上,陰沉的臉龐極力掩藏住驚慌。她的身子多輕啊,輕到幾乎感受不到她的重量。 她真的還是人嗎?沒有屬於人的重量,真怕有一天他回來時發現她已經走了。 「不礙事的。」她費力地擠出安撫的笑。 他望著她一會兒,緊緊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柔聲說道:「我也累了,就在這裡休息一下,好嗎?」 她輕輕應了下,神智仿佛開始飄離,正因是姐弟,所以她對他從來沒有強烈的男女之防。他靠在床榻旁坐下,姿勢極為不舒服,但仍緊緊握住她的手,試圖以自己的陽剛之氣灌進她體內,讓她有一頓好覺。 這些年來,她的身子骨比初遇那時好太多,但較之旁人總是虛弱,尤其是今年……他微微合眼養神,憶起丫頭提過她九歲時曾在生死之間徘徊過。逢九大劫嗎?人人都有,連她也不例外。這算什麼?給她神的能力,卻讓她的身子比人還不如?是讓她降世救人,還是讓她留在人世受折磨? 「我寧願你是一個再癡愚不過的女子,總好過為民憂心。」他喃道。 半昏半醒中,他憶起初見時她溫暖的笑容。也許她對每一個人都一事同人,卻不知她的笑對他一生的改變有多重要。那種能夠感受心臟在跳動的感覺讓他一生部難以忘懷。 五年來的回憶在昏沉的睡眠中交錯,他任由回憶流竄,直到眉間朱砂微微發熱時,才赫然發現夢裡的回憶跨過了今天,繼續朝向將來邁進。 夢裡,他看見王輔賢為她談了一門親事,對象是東宮太子楊勇。他還來不及忿怒,又見右翊衛將軍宇文龍在乍見芸娘的刹那失了心,隨即,他的夢又跳到佛寺中。 佛寺中,芸娘將遇上渾身黑氣的楊廣,大震她的元神,她的元神逐散,正逢九大劫……死亡加速……回歸大上……他的預知不停地推進,血淋淋地染上他的夢! 「不!」他大吼,硬是將自己拉回現實之間,當眼睛張開的同時,他的冷汗已流滿全身。 「怎麼了?」芸娘被驚醒,有些迷惑地問。 「別!」他緊緊抓著她的手,明知她的體溫過於冰涼,但總覺得自己在握一隻……死人的手。「不要了!咱們找個地方隱居,不問世事,不要再管了!不要再理他們了!」 她先是微愕,隨即明白他看見未來了。她知道在某些時候她能目睹國運、感受窮人的將來,對於自己的未來卻沒有預知的能力……或者,她隱約知道自己的下場,但不曾去細究過。 她也不問他看見了什麼,只溫聲說道:「我舍不下。」 他瞪著她的眼神幾乎要吃了她。「那麼,你就能捨下我嗎?」他咬牙道:「五年的情分比不過一群陌生人!」 「玄……」 預知死亡的夢讓他驚顫不已。即使此時此刻,他仍能感受到夢裡那種無止境的巨畫。 「跟我走!我們可以隱姓埋名!我可以養活你,大隋有你又如何?一個王朝的衰敗若是以天女來定,那麼這個王朝何必維持下去?沒有賢良的國君,就算有十個、二十個護國天女,它照樣崩離!可是……我只有你,難道你就不能為我而活嗎?」 他話裡隱約的預言已經讓她微震了。現下的太子是楊勇,將來國君若非賢良之輩,那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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