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鬥妻番外篇Ⅰ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阮冬故未覺背後兇神惡煞的殺氣,全神貫注在鳳一郎表情的變化上。

  「一郎哥,當年我買官時,曾問過你一事,你還記得麼?」

  「記得。你問我可有牽掛的人?我答你,世上唯一能讓我牽掛的,只有那個魯莽正直、不知留後路的小冬故。」他應答如流。

  她咬咬牙,低聲道:「你存心讓我認定你是孤兒,早無家累!」

  鳳一郎毫不介意地說:「你想知道我本姓嗎?」見她猛然抬頭,他笑道:「我確實本姓路,冬故,我明白你還要問什麼,今兒個懷甯送豆腐時,看見你們走在一塊,就多注意了點。」

  「一郎哥,你有家人,既然如今無事,為何不回家?」她輕聲問道。

  「你要我回家嗎?」

  「……」她張口欲言,最後卻緊抿著嘴。

  她能說什麼?說她不舍一郎哥,但一郎哥這些年來為她盡心盡力,就算她還上一輩子的恩情,也難以還清,她怎能強留他?

  鳳一郎不疾不徐地擱下書,溫聲道:「原來你是要趕我回家啊。」

  「不!一郎哥,你該明白我沒這意思的!」

  他微微一笑:「你確實沒有這意思。這幾年,你已學會圓融手腕,但凡事關己則亂。正好,我也有事要問你,你聽了之後,就能明白我的心意了。」

  她怔了怔,點頭。「一郎哥請問。」她嚴陣以待。

  他臉色一整,問道:「冬故,你認為我回家當真好嗎?你認為路家思念我,我就該回去嗎?我回去後,路家能接受得了一個正值青年卻一頭白髮的人?你該明白鄉間眼界有限,我回去會惹來怎樣的閒言閒語。當年我離開阮府後,鳳春年年送錢給路家,他們因此感激因此感傷,但真正見了我,只怕無言以對。再者,你認為我一身才智,適合回鄉間下田過活嗎?還是你認定那躲在一角偷看的路家男子,在認了我之後,會感動得痛哭抱住我?你認為,他敢不敢抱?敢不敢認?敢不敢跟我一輩子共同一個屋簷下?它日他娶妻了,他的妻子敢不敢直視我?敢不敢喊我一聲大伯?敢不敢像你一樣,毫不介懷地接納我?」

  她聞言,秀眸微張,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

  鳳一郎見狀,也不感傷,只柔聲笑道:「瞧,你都沒有想到這一層,是不?並非你愚蠢,而是從頭到尾這些事根本不在你考量範圍之內。在你心裡,一郎哥是這麼好的人,路家不但不會嫌棄我,還會以我為傲,但你曾任縣官,看過案子形形色色,雖然百善孝為先,但其中也有無法跟家人共處的案例,不是嗎?」頓了下,他又道:「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冬故愚鈍,一郎哥請問。」她沙啞說道,目光不離他溫和自然的臉孔。

  「阮臥秋是你親生大哥,你可曾因為跟兩位義兄長年相處,而淡了跟親生兄長的親情?」

  她閉上眼,輕聲道:「一郎哥,自始至終,我是捨不得你,卻又不忍你因我而有家不得歸。」深吸口氣,張眸直視他,扮個鬼臉,展顏作揖道:「既然如此,小妹厚顏,但求一郎哥留在冬故身邊,為莽撞的冬故勞心勞力。」神色俏皮,卻流露最深的真心誠意。

  鳳一郎見狀,不免動容,微微施禮道:「這哪是問題?老天爺賜給我一身白髮異貌,也賜給我一個冬故。既然都是老天爺賜的,那我理該全盤接受珍惜,否則豈不辜負老天爺的美意?」他仿著幼年冬故的口吻。

  阮冬故聞言,內心湧上一股熱氣,直竄上喉口。

  是她不好。她心裡總想著,這些年來一郎哥為她絞盡腦汁,傾囊出智,讓她在一條險路上走得安穩,如今她已自官場脫身,縱然她萬般不舍,一郎哥也該跟親人團聚,共享天倫。

  他一直是她的驕傲,所以,她時常忘了一郎哥的異貌……如果她再為了內心負疚,以為他著想為名,將一郎哥推回路家,那她才真正是個愚不可及的大笨蛋了。

  一郎哥要的,正是她的自私!

  思及此,她正要開口,大掌忽地從身後遮住她略為發熱的眸子。

  「……懷寧,你這是做什麼?」她疑聲問著。

  「剛才我在做什麼?」冷冷的聲音遽然響起。

  「你好像在……打赤膊吧?」隱約是有這印象。

  「現在何時?」

  「初更剛過。」她一頭霧水。

  「我是男是女?」

  她失笑:「懷寧,你當然是男兒身啊!」

  「那你是男是女?」

  「……對不起,是我失禮了。」她歎道。其實,她很想說,在邊關那一陣子,她看過赤身裸體的男人不少,懷寧跟他們沒什麼兩樣,但如果她如實說出,下場可能會被兩位義兄訓到天明,唉。

  她的眼睛還是被大掌蒙著,毫不客氣地被拽到房門,隨即被人一推,徹底趕出門。

  「早點睡覺,今晚再有咳聲擾人,我就扁人。」懷甯冷聲著。

  接著,門被關上了。

  她有點委屈。男女差別就在這裡,一郎哥跟懷寧可以共處一室夜談,她卻得回房睡大覺。

  屋內燈火通明,內有兩名她此生最重要的義兄,重要到即使拿她的四肢換他們的性命,她也絕對不會猶豫半分……這種事理所當然,即使它日各奔前程,她也不會擱下這樣的手足感情。

  她輕輕說道:「是我庸人自擾,沒事了。晚安,一郎哥、懷甯。」

  灰色的雲層聚攏在樂知縣的天空,帶來陣陣涼風與濕氣。

  「一郎哥!」

  豆腐鋪前的鳳一郎抬眼,一見她澄眸晶亮,神色興奮,就知道那幅百子圖正中了對方的心意。

  下午無客,他索性停下手頭工作,笑著上前,主動開口問道:「二十兩銀?」

  「已入路兄錢袋。」她開心道。

  「你去一上午,是順道送他出縣了嗎?」他問道。冬故愛屋及烏,這幾日處處關照他的小弟,以致工作順延,三更才能歇息。

  她點頭,嬌顏綻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