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當男人遇上女人 | 上頁 下頁 |
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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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小姐,別理他。」園丁湯姆打斷他的思緒,試圖帶動氣氛。 湯姆真是內向?恐怕他一直以來是看錯湯姆了。從上車開始,湯姆的話沒停過,活像感恩節的火雞吱吱喳喳的。 「他那老小子在日本結過婚,老婆沒辦法忍受他放棄年薪五千萬的工作而甘願當個小廚師,所以十五年前帶著他所有的存款跟情夫跑了。」湯姆狠狠踢了昏昏欲睡的大廚北岡。「老小子,明知道旭日小姐第一次參加我們的野餐,還淨說傷感的話題,我們別理他,來來來,小李,換你說。」 「我?」司機小李雖然年輕,但感覺上十分沉默;他搔搔頭:「我的故事,你們全聽過了,還有什麼可以說的?」 「當然有。」湯姆急於在韋旭日面前表現。「你是臺灣來的東方人,說一點你們臺灣的風俗民情讓我們見識見識。」 司機小李叼著牙籤,注視失魂落魄約北岡。「童養媳——臺灣的特色之一。」 「什麼是童養媳?」湯姆發問。 「在臺灣早些年,窮人家的女兒賣給富貴人家當媳婦。」他的眼神黯了下來。「才十歲的年紀就賣到陌生的家庭,未來的丈夫渾身是病,太她二十來歲……等她十六歲圓房那天,丈夫去世。分明蹧蹋一個清白的好女孩!」他咬牙。 「小李……」湯姆遲疑地猜測。「那個女孩不是你喜歡的人吧?」 話才問完,兩道淩厲的目光迸射而來,差點沒灼傷了他。 賓果! 他湯姆料事,如神,猜中了!他就說嘛,平日小李沉默寡言,若說故事也是單音節的發音,能溱成五、六句簡直是神話,今天破格扯了一堆,原來是喜歡的女孩被搶走了。 湯姆瞄一眼現場沉重的氣氛,咳了咳,大聲說:「老劉,換你來!」使個眼色要他說些有趣的。 「我,老劉,標準的中國人,三十歲那年娶了標準的臺灣新娘。我們比手劃腳過、我們也吵架過,一輩子我只學一句:『我愛你一世人』這句臺灣話,她死後,我沒再娶。這是我一個大陸人對我的臺灣新娘最真的承諾。」老劉拍著胸脯,豪情干雲地說。 湯姆翻了翻白眼,快暈倒了。以前的野餐大夥兒都是打著哈哈、說說笑話,怎麼今天全變了樣?臺灣淨出嚴肅品種嗎? 而韋旭日始終努力聽著。這些悲喜生活對她相當遙遠。幾年來泰半時間都在醫院進進出出,就算跟人吵個架都嫌奢侈—— 她心不在焉地再咬一口三明治,忽然紅著臉。 她私下小聲地問身旁的費璋雲:「你是不是吃不飽?」不然幹嘛一直盯著她吃三明治。「我不知道你也要來,準備的餐份不多,我分一半給你好了。」 「你自己吃就成。」他的語氣一貫地漠然,冷僻的黑眸滑過她的嬌弱身子。「沒被風刮走就算是奇跡了,我可不想害你營養不良,好教你又找出藉口接近我。」她的食量相當小。坦白說,那幾個大男人狂掃過境的時候,她才慢吞吞地吃下第一口。 韋旭日羞赧地「嘿嘿」笑著。「我……我的主治大夫跟我說過同樣的話。最初幾年躺在醫院裡,都是昏昏沉沉的。沒法子吃好一餐,營養是靠打點滴、灌食來的,所以現在胃口不大……」 費璋雲默言。這小女人是存心讓他內疚的,卻又偏說得像是她自己的錯一樣。 「旭日小姐,換我,換我了!」北岡、小李那兩個笨蛋,說那麼嚴肅的事幹嘛?湯姆站起來,用力咳了咳,說:「我十五歲那年學校演莎士比亞話劇,我有幸男扮女裝,成了茱麗葉最佳代言人!我來朗誦幾段莎翁的名著——」 他極其所能地撥撥髮絲,雙手交纏地看著天空。 「這一段是茱麗葉知道所愛之人是仇家之子。她痛心地念道:我唯一的愛來自我唯一的恨,要是不該相識,何必相逢!昨日的仇恨變成今日的戀人,這種戀愛怕要種下禍根。」湯姆壓低嗓音,念得活靈活現的。 「還不錯吧?」他得意地瞄了一眼老劉,老劉正擠眉弄眼的,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咦,璋雲少爺的臉色怎麼更冷了?又不是暗諷他。既然是情人,璋雲少爺怎會恨旭日小姐? 「我念得不好?」湯姆小心翼冀地問。 「那沒關係,我再換,換最後一幕好了,茱麗葉服下毒藥,求婚的巴裡斯伯爵拿著火把,在她的墓地前吟唱著: 這些鮮花供你鋪蓋新床, 悲啊,你將永遠被沙石覆蓋。 我要每夜用香水來滴灑你的床, 否則就用悲慟的眼淚來替補。 我為你舉行的葬禮, 就是在你墳前夜夜哭泣, 永生不能了結這筆相思債。」 以爆笑的語氣念出哀悼的詩歌,這下氣氛可會輕鬆了吧?他再次瞄向老劉,嚇了跳! 老劉的臉色發白,擠眉弄眼的情形更嚴重了。 「我念錯了嗎?」湯姆不安地補充:「雖然我的學識不高,但莎士比亞這等文學作品我是倒背如流的,好歹也得給我鼓鼓掌吧?」 費璋雲沉著臉,忽然站起身走入林中。 「你要去哪裡?」韋旭日忙跟著站起來。一時貧血,眼盲金星又跌坐回去。 「旭日小姐,你沒事吧?」湯姆擔心地問。 「傻小子!笨小子!」老劉狠狠拍了他一記。「你來這裡做了五年,就算不知過去原由,也該懂得看人臉色吧?那沙什麼屁亞的做得什麼詩!根本就是在指我們少爺嘛。」老劉氣咻咻地。一看見大夥茫茫然的表情,自封代言人開口:「你們來這裡工作最久的也只有五、六年,你們只知道少爺深愛一個女孩,哪裡知道深愛到什麼地步!」 司機小李咳了一聲:「老劉,事情過了多年,還是不要提了吧!」使個眼色告訴他,「現在」在場,「過去」應該遺忘。 「我想聽,我想聽。」韋旭日喊道。 老劉歎口氣。「小湯姆念的什麼沙屁亞詩正是當年少爺失去希裴小姐最佳的寫照。少爺與希裴小姐是青梅竹馬、私訂終生的,九年前希裴小姐在佛羅里達車禍而死,少爺哀慟欲絕,堅持不肯認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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