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到處是秘密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我不會動手。」

  他抬眼看她。

  她笑道:「我啊,是個很軟心腸的人。如果你是他,而我是那少女,那這些年你教我、養我、打我、罵我,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我仇人呢,我就是喜歡師父,一輩子都很喜歡。」

  「……」他無言,最後只道:「我沒打你,也沒罵你。」

  她扮了個鬼臉,然後歎口氣:「師父……你想,我為大師父哭了三天三夜,是不是夠了?」

  「夠了。」

  她用力抹去腮頰的淚,偏頭看著牌位,輕聲道:「我還是不懂生死有命,也不懂上窮碧落下黃泉究竟是什麼滋味……我只想著,我再也見不著大師父了,再也見不著了,從今以後,他不會對我說話,不會在我面前跳來跳去,更不會陪我……沒有身體了……是他死了,還是我死了?是死的人痛苦,還是活著的人痛苦?」

  「別想了。」從她身後,捂住她的雙眸。她的眸有些腫熱,連帶的,讓他的掌心也跟著發熱起來了。

  「師父,我只剩下你了,你一定不要死,至少,不要比笑兒早死……你死了,即使我想尋你也無處可尋,我還沒有找到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方法……我一定會發狂發瘋的……」

  斷斷續續的懇求,讓他氣息有些不穩。

  她的愛恨情仇太重,執念太深,有時候一近她身,仿佛被火燒似的,讓他清靜的心靈猛受震盪,近年情況更形嚴重。

  是她被他影響了,還是他被她牽制了?

  「生死有命。」最後,他只得這樣說。

  「我不懂什麼叫生死有命。」她閉著眼啞聲說:「我只知道我若死了,師父可以無動於衷,不會痛苦不會難受,師父死了我必然承受不住。那,就讓笑兒先死吧。」

  「……」俊美的臉龐不再淡然。

  「師父,大師父臨終前曾叫你一人進屋給遺言,為什麼笑兒不能聽?你們一定在說秘密,好過分哪,笑兒一向沒秘密的,你們這樣很小人喔。」

  他想起她大師父臨終前的遺言,不由得俊臉微紅,輕惱:「並非不告訴你,只是我還沒想清楚。我對你,一向不會有秘密。」

  ***

  明明天氣看起來很晴朗,不打雷也不閃電,就是一直下著大雨。

  啪噠啪噠……打在茂密的樹葉後,順勢滾下來,滴到她的靴上頭。

  她連忙縮起白色的小靴,將自己藏身在山壁的凹洞中。

  過了一炷香,大雨仍然沒有停止的跡象。清澈的雨珠之間,可以清楚地看見林子深處——她瞪圓了眼,瞧見一個再眼熟也不過的人影緩緩朝這方向走來。

  不會吧?

  那人撐著傘,風吹起衣袂,斜斜的雨勢明明鑽過傘了,偏偏他身上像沒有被打濕。

  她真的很懷疑啊,其實她師父偷偷成仙去了……

  見他愈走愈近,她連忙閉氣,拼命往內縮去,就下信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找著她。

  未久,藍色的靴子停在她面前。

  「笑兒?」

  不在、不在,我不在,除非你有天眼通,不然才不會發現呢。

  「笑兒。」

  那身影蹲下,撥開茂盛的枝葉,對上她驚奇的大眼。

  「我來接你了。」

  「師父,你真強,連我藏身這種地方你也找得到!」

  「不管你躲在哪兒,我都找得到。」見雨勢愈來愈大,一把傘遮不了兩人,她自幼以藥養身,養到十五歲,身子與一般人差不了多少,但先天身骨差是不爭的事實。不想一場雨累她受寒,冰清的聲音隱含著體貼,道:「你出來點。」

  她一頭霧水,側讓點路,見他頎長的身子鑽進來擠到自己身後坐下。

  他長手長腳的,幾乎包住她的身子。熱氣間接暖和她的身子,身背連忙窩進他的懷裡。

  「師父,你閉著眼都找得到我,可你要哪天躲起來,我找不到你怎麼辦?」她問。

  「找不著就找不著吧。」

  真狠。她扮了個鬼臉,不在這種話題上與他爭執……嗯,他不會爭執,只是會很重複地說:生死有命。

  她仰起頭,看他光滑的下巴,扁嘴道:「師父,大師父臨終前有偷偷告訴我一句話喔……」

  「嗯?」

  「大師父說,叫我有空就看看你的臉、摸摸你的臉。他還說,你的臉是天下間最好看的、最美麗的,要我有空沒空就對著你流點口水,最好還能看你看到發呆……」

  「……」那個混……他不能罵。罵她的大師父,是違背天理倫常的。只好隨口問:「早上你上哪兒了?」

  他倆每日生活幾乎一成不變,少了她大師父,她跟著他,就像跟個古板的老頭子生活,沒有什麼變化與驚奇。她似乎也不嫌悶,每天瞧她開開心心的笑,除了性子偶爾有點野外,她像能跟他生活一輩子。

  再這樣下去,她年少的執念與偏頗的情感終究會隨著成長而淡化吧?

  「我……」她笑:「我去拜大師父。我怕他無聊,就跟他說了一上午的話。」

  他的視線垂下,對上她帶笑的眼眸。

  「……他一定很高興。」他平靜地說。

  「才不呢,我懷疑他在黃泉之下到處跑,沒空聽我抱怨。」

  「是嗎?」

  「我好困喔,師父,這場雨還要下多久啊……」

  「你先歇歇,等雨停了我叫你。回去之後,你該要做的功課還是得做。」

  「真狠……」她打了個呵欠,側臉埋進他的肩窩睡著了。

  他默下吭聲,全身上下沒有任何足以讓她察覺的異樣。

  從小到大,她心無城府,沒有欺騙過他任何一件事。

  而方才,是生平第一次,她騙了他。

  早上,她到底上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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