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春香說…… | 上頁 下頁


  她又偷看兩眼,把玩著發尾。明明夜風寒涼,熱氣卻湧上頰面,早知如此,幹嘛還自虐掐著臉?

  “李姑娘,左耳好些麼?”

  她一愣,直覺摸上左耳,而後痛得眯眼。“還好……可惜,耳環掉了。”他怎麼知道她左耳受了傷?

  “那耳環很特別?”夜風送來他溫暖的聲音,似是不經意的詢問。

  “也不是。從小戴到大,特別喜歡,我也替大妞做了一副。”嘿,大妞跟她是同伴,自然一樣款式,每天擦來擦去,樂趣無窮。

  “是麼?”他神色不見任何喜怒,緩下步伐,與她並行。“李姑娘,你身邊那蘭青,你可知道他的江湖背景?”

  她見狀,心驚不已。願意花點心思在她身上的傅臨春是她從未見過的,以前別說是對話了,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施捨。他們長年各自為雲家莊做事,平日見面當作不相識是必須的,但她也心知肚明,他是不怎麼喜歡她的。

  今天晚上……倒是詭異得緊。

  還是,除夕夜是神奇夜,家家團圓飯的同時,也可以滿足一下沒有家的人一個小小的願望?

  思及此,她心跳又加快,手心滲汗。夜風拂面,他杏色衣袂飄來,幾乎碰到她的袖子,她撇臉轉向另一頭,臉頰不住發燙。真孬,平常看男人打赤膊,她還能論斤論兩呢,現在人家只是不小心衣角擦過她,她心裡就甜甜的,四肢百骸湧進無盡的暖意,就算此刻裸奔,她也不嫌冷啊!

  她一貫地嘻皮笑臉答著:“蘭青江湖背景我不清楚,但他說他已退出江湖,那知不知道,其實都無所謂,傅臨春,你大可以放心,他跟我在一塊好幾年了,絕對不會外傳雲家莊的事……我是說,他跟我,只是朋友,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

  “是麼?這次委屈李姑娘了。血鷹之事……”他忽而低語:“本不該發生的。兩年前,是為了保住公孫顯的妻子,他才交出那血鷹名單,否則,雲家莊不會正面與血鷹交鋒的。”

  她哈哈大笑:“無所謂無所謂。反正現在我還活著,什麼叫怪貓九命,指的就是我這種人吧,你也不必介懷,咱們本來就是各自做事,我藏得不夠好,這才讓血鷹挖了出來,真的,你也不必太擔心。”就算他擔心的是金算盤的命,而非李今朝的命,她心裡還是有著小小的歡喜。

  傅臨春在她左側,正好看見她左邊黑亮亮的長髮紮成細辮束在耳後,避免長髮沾上傷口,她的右邊連點花稍的辮子都沒有,左右不一樣,貪懶跟隨便正是李今朝的作風……思及此,他微微一笑。

  “李姑娘,你當真還要住在這城裡?”他輕聲問道。

  “是啊。”她笑道,面頰熱呼呼的。

  傅臨春目光慢慢落在遠方一座涼亭裡。那座涼亭,他很久沒有去了,如今是數字公子們激論江湖史的場所。

  “李姑娘進過汲古閣第三道大門後嗎?”他聲音依舊帶溫,卻沒有低頭再看她了。

  “少年進過幾次。”她笑道。她真是對不起蘭青他們,明明說好今年除夕一塊過的,偏偏她好自私。

  “你有去過是最好,我也正在煩惱,不知要跟你怎麼啟口呢。”他停步,終於回頭,看著她笑著。

  他停,她自然也跟著停下。這樣對她笑,真難得啊……

  他目光短暫地垂下,落在她腰間的紅穗。紅穗上有五枚銅板,當他抬起眸時,是不經心的笑意。

  “李姑娘,你可知道往昔傅姓、公孫是如何跟金算盤相處的?”

  她搖頭。“我不知道。”還是拚命欣賞著傅臨春。難得能這樣近距離欣賞他,實在不想移開。

  “我看過第三道大門後雲家莊相關的秘辛。雲家莊的金算盤一向都是男子,與傅姓、公孫二家一生一世皆為君子之交,從無例外,雖少有見面機會,但那情分總是在的。”他一字一語,慢吞吞但清楚無比地說著。

  李今朝滿心的喜悅頓時被這話給凍結了。

  他的話,隨著寒涼的夜風拂過她微濕的長髮,化為一把利刃直入她的心臟,讓她連防備的時間都沒有。

  細長的眼眸慢慢對上他看似溫暖的春眸裡。

  原本她抿著的嘴角,突地誇張揚起,打破僵硬的沉默,哈哈一笑:“這我懂得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嘛。我雖是女子,但誰說男女不能是朋友呢?春香公子,以後咱們見面的機會只怕非常有限,甚至是不會再相見,它日你要有事,差人吩咐一聲,李今朝一定鼎力相助。”

  他望著她,輕輕一笑:“多謝李姑娘了。”語畢,又領著路。

  她放慢兩步,退居他左後方,但他仿佛漫不經心,沒有察覺她突然的生疏。

  她死盯著他的背後,而後倔強地撇向它處,嘴角仍是噙著浮誇的笑,細長的眼眸眯成一直線,讓人再也看不見她會說話的眼瞳了。

  突然間,輕快的聲音自傅臨春背後響起:“我從小啊,爹娘死得早,說起除夕團圓飯,總是有些嚮往,多謝春香公子今晚讓我重游兒時之夢。”

  “哪兒的話呢,其實你本該算是雲家莊的一份子,這種團圓飯你也有權利。”說歸說,他卻不回頭。

  她聞言,仰天大笑。

  傅臨春終於回頭看她。

  因為天寒地凍,她雙頰早已凍得蒼白,身著雲家莊弟子男衫,雙手交錯縮進寬袖裡取暖,她的站姿不太雅,一身朱紅長衫被風吹得膨脹起來。

  就算穿了上好質料的衣物,她還是帶著市井之氣,連一點雲家莊的優雅都沒有學到。她勉強伸出食指指向前方某一處,嘻笑道:“傅臨春,那裡,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

  傅臨春望著那座涼亭,神色不變。

  她很快又縮成一團,嘴角翹翹道:“我十七歲那年進雲家莊,看見你坐在那裡,像株懶洋洋的樹,就定在那裡,似乎什麼也不想,什麼也都想,世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影響你那時的發呆。”

  “是麼?”

  “那年年尾,我是秘密來,自是不能現身,那時你跟雲家莊的公子們吃著團圓飯,你仍然像一株懶樹,好像一靠近你了,便是溫暖如春,我很是喜歡。”她開心道。

  “是麼?”那聲音,平靜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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