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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這部電影是彩色的,還是黑白的?」

  話題猛地變換,端木佟不禁一怔。

  「彩色的吧?」他盯著屏幕瞧了又瞧,「不過有些片段好像是黑白的……你不是看了很多遍了嗎?」

  「對呀,一九八六年的片子,應該是彩色的。」關風穎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奇怪的笑容漾上臉頰,「阿佟,你一定很想問我,今天為什麼會拿錯別人的包包,對嗎?」

  「忙亂中出錯是常有的事。」腦子裡雖然寫著濃重的疑問,但出於對美女的愛護,他決定絕口不提此事。

  「一個淡紫,一個粉紅,就算再忙再亂,也能一目了然……阿佟,我弄錯,是因為我分不清它們。」

  「什麼?」他微微凝眉。

  「呵,你還不明白嗎?我……我是色盲。」

  「色盲?!」端木佟斜著的身子頓時僵硬,瞪視的眸滿含震驚,大風大雨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可乍聽到這個詞,卻讓他久久不能言語。

  「而且,我不是普通的色盲,」她的澀笑越來越濃,「我是全色盲。」

  思維周遊一圈,端木佟仍然不能理解這個詞的含意,他的世界色彩繽紛,如同明眼的人無法理解瞎子、耳聰的人無法理解聾啞、太陽無法融入黑夜……絕美容顏上那雙如秋水如寒星的眼睛,怎麼可能沾染上如此駭人聽聞的「絕症」?

  上帝雕刻了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卻忽然決定留個缺陷,開個小小的玩笑,有點惡意,無傷大雅,卻又毀了一個人一輩子的視覺。

  「你常常會把紅色和綠色看混?」端木佟說出他對色盲僅有的粗淺知識。

  「不,你說的那是紅綠色弱,他們比我走運,我是無論哪種顏色都看不見,有的專家說,我的世界只剩下黑和白,有的專家說,我的世界僅由深深淺淺的灰色構成,我不知道哪一種說法更準確,因為我從來沒見過任何顏色,所以也從不認識它們。」

  他的一隻手搭上她的肩,給予安慰。

  「你不會覺得我很慘吧?」關風穎看著他指尖的輕抖,莞爾,「不用可憐我,聽說太平洋上有個小島,那裡平均二十個人中就有一個全色盲,比起那些雙目失明的人,我們幸運多了。」她故作輕快地跳起來,「你知道嗎,有人曾經向我描述過各種顏色的樣子,所以,雖然我看不見它們,但是可以想像。」

  有人?一定又是「那個人」吧?惟有提到他時,她臉上的表情才會變幻如晚霞,興奮、激動、深情,仿佛初戀的小女孩。

  「他說,藍色是夏天清澈的溪水,綠色是凝滿露珠的樹葉,紅色是有著醇醇果香的葡萄酒,橙色是雨後的彩虹,青色是日暮的天空,紫色是憂鬱時的心情,粉色是早晨的薔薇,白色是我所能看到最淺的顏色,黑色是我所能看到最深的顏色……還有,像檸檬那樣的黃色,酸酸的、明亮的,它是……」「是什麼?」端木佟好奇地追問。

  「我忘記了……」關風穎臉上浮起一朵羞澀的雲。

  她肯定沒有忘記,只是不好意思說,像檸檬那樣的黃色,是她和「那個人」之間的小秘密。

  「你的朋友很浪漫。」他順口贊道。

  「浪漫?」關風穎顯然對這一稱讚不滿足,「他不止浪漫,他是真正的藝術家。」

  想要讓一個女子對她愛慕的男人客觀評價,是比摘星還難的事,端木佟也不強求。

  「我懂了。」他恍然大悟,適時解了尷尬,「我終於懂得你為什麼總是穿白色了。」

  「你先前以為是什麼?以為我在故作高雅?」關風穎笑問,「白色是我視野中最淺的顏色,最好辨認,我穿它,只為了方便搭配衣物。」

  「對對對,萬一紅衣配了綠褲,會被別人笑死。」端木佟連連點頭。

  難怪她的家裡也是一派素淨,道理亦然。

  「劇組的女同事總說我不愛和她們說話,說我清高驕傲……其實,我是心裡害怕。女孩子在一起總免不了要談衣服、談首飾,我這個色盲哪裡分得清藍鑽、黃鑽的?哪裡又分得清這一季的流行色,和上一季的流行色有什麼區別?所以,我只好一個人躲開……」

  難怪她的作風如此孤僻冷淡,如同修女,而且,在社交場合害羞得有些不正常。

  「我喜歡看黑白影片,也不是因為我在學那些有品味的人懷舊,只不過,黑白和彩色,在我的視野裡沒有分別。」

  「其實這些個人隱私,你不必告訴我的。」她的坦誠換取他的同情,端木佟凝望著遠眺夜景的背影,聲音稍稍變了調。

  「我只是想說……凡事都有原因,」她搓著手,話語忽然支吾起來,「其實……那天為了鳶尾花的事向你發脾氣,並不是因為我小氣……剛剛說了這麼多,你也應該可以猜到,有一個人對我而言非常重要,我一直在盼著他送花給我,那天終於等到了紫鳶尾,卻被你……」

  苦笑湧上嘴角,端木佟終於明白了。

  她從電影說到色盲,暴露了自己全部的隱私,只是為了告訴他,那束花對她而言何其重要,不,應該說是為了告訴他,「那個人」對她而言何其重要。

  「那個人」,他當然知道,小蛋塔的父親,她最愛慕的人——嚴明輝。

  之前,他曾叫大哥打聽,總部發來資料,讓他隱約看到事情的背景。

  嚴明輝,關風穎手帕交的丈夫,風流英俊,是傳說中才華洋溢的戲劇作家。他隨便寫的一個劇本都能創造收視奇跡,隨意一個動作都瀟灑至極,能讓任何女人愛上他,然而,他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嗜賭。

  幾年前,由於他輸光了家產,把產後體虛的妻子氣上了天堂,但他仍然大剌剌的,絲毫沒有悔改之意,繼續賭,繼續輸。債主追上門時,他就行囊一背,把兒子一丟,到世界各地尋找寫作靈感。

  倒黴的關風穎像一個被他迷得神魂顛倒的無知少女,替他還債,替他照顧兒子,表面上是為了死去的好友,其實是為了一顆暗戀他的心。

  也曾有人提醒過她,但關風穎那泛著朦朧光澤的眸子看不清事情的真相,在她眼裡,嚴明輝的不負責任變成了無拘無束的藝術家氣質,她總能為他的惡行找到掩飾的藉口。她愛上他,就像愛上了一道無影無形的風,偏偏,女孩子都欣賞風的自由。

  這厚厚的資料像沉甸甸的石頭壓在端木佟心中,他感到一絲不快,帶點酸酸的意味,甚至有點怨恨,怨她為何會愛上一個那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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