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撒開丫子追趕愛 | 上頁 下頁


  見她傻乎乎地冒泡,謝奇烽只得從頭說起:“我媽是我爸的原配,結婚那會兒我爸的生意還沒做到這麼大。那些年我爸在外頭忙著拓展他的商業版圖,我媽在家養我和老二,我們和所有幸福的家庭一樣,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

  “然後有一天,我媽離開家,說是去買東西。我和老二坐幼兒園的校車回到家裡,媽沒有像以往一樣準備好點心等我們。我和老二坐在門廊等著媽,可一直等到天都黑了,媽還是沒有回來。半夜的時候爸回來了,告訴我們別等了,媽不會再回來。

  “我和老二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堅持坐在客廳裡等媽。等到我們睡著了,又睡醒了,我們以為媽已經回來了,我們沖進爸媽的房間,可是臥室裡空蕩蕩的。媽不在,我們滿屋子地找,最後在廚房裡看到了人影,我們欣喜若狂地喊著媽、媽,結果卻看到爸一個人落寞地抱著酒瓶。

  “自那天起,媽再也沒有回來。”

  靠在大樹下,謝奇烽好像又回到了野外生存的狀態。輕鬆、自如,活得沒有陰影。

  “一開始我和老二還有期盼,以為媽只是跟爸生氣,過段時間氣消了,媽就會回來。可我們等啊等,有一天爸領回了當時還只是三線小明星的瑞拉,爸告訴我們他將娶瑞拉,爸不要求我們把瑞拉當成媽媽,只要接受她進這個家就可以了。

  “我和老二充分抵制了瑞拉一段時間,我們認為只要瑞拉不進這個家,媽媽就有可能會回來。直到爸狂躁地對我們兄弟倆呐喊:別再做夢了,你們的媽已經嫁給了別人,成了另一個小孩的媽。

  “你胡說——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我和老二一起沖上去揍老爸,對著他狂喊:你胡說,媽不會不要我們——爸給了我們地址,讓我們自己去看。

  “我們那時才多大?我大概五歲,老二還不到四歲。我們倆居然自己搭出租車到爸跟我們講的地址去找媽,我們見到了媽,那是我和老二最後一次見媽——如果前兩天無意中見到她不算的話——打開門我們見到媽的身邊跟著另一個小男孩,看上去跟老二差不多大。不記得那個男孩說了什麼,只記得媽急匆匆地撇下我們跑到他的身邊。

  “我和老二都傻了,這時候爸像天神一般降落到我們哥倆的身邊,原來他知道我們倆一定會來找媽,一路跟著我們,他怕我們出意外。他的那份關心是從前沒有的,那天我們倆一人牽著爸的一隻手回家了,瑞拉等在家中,告訴我們不必管她叫媽,她也不想自己被叫老了,直接喊『瑞拉』就好。

  “那天,我和老二叫了她『瑞拉』,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我們哥倆再也沒提過媽媽。之後不久瑞拉嫁進了家裡,我和老二還在婚禮上當花童。沒多久謝寵兒出生,我們多了一個妹妹。

  “直到今天我意外地再次見到她,我的親媽。很意外,她居然還記得我,我以為隔了這麼多年,就算我們倆在路上遇到,她也不會認出我。可是,真的很意外……很意外……”

  他的故事到這裡愕然而止,沒有結局。

  “很爛的故事吧?比你們山裡頭每年重複上演的大戲還爛吧?”他偏過頭望向她,卻見她滿面淚痕。

  她哭了?

  哭什麼?這個年頭還有人會為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而哭成這樣嗎?

  謝奇烽手足無措地回望著她,“你失戀都沒哭,這有什麼好哭的?”

  “你其實很難過,對不對?你一直很想你自己的媽媽,很想見到她,很想知道她當初為什麼會離開家,離開你們,也很想親口問她,為什麼寧可愛一個不相干的小孩子,都不愛你們兄弟倆,是不是?”

  她淡淡的反問像一記悶錘砸開他心上的口子,把塵封在裡頭很多年的記憶全部放了出來,沖得他頭昏眼花。

  “我……我不知道,那天之後即使是我和老二單獨相處的時候,也再沒提過媽媽。我們回避……”

  “因為那傷是你們最深的記憶,你們不想碰觸。即使是剛滿周歲的小孩子都知道,碰到讓自己疼痛的東西,下回就再也不碰了。”深吸一口氣,只有這樣她才能止住自己的哭泣,才能連貫地把想說的話說下去,“去見見她吧!她是你親媽,她生了你,這是老天也改變不了的。”

  “就是因為她是我親媽,我才無法徹底釋然。是什麼樣的原因讓她連一聲道別都沒有,就這麼離開自己的兩個兒子?”謝奇烽終於讓自己相信,其實這些年他從未真的從心裡對媽媽離家這件事釋懷,老二也一樣。

  “你已經很幸福了,知道嗎?”

  阿哭忽然把手伸到他的頭上,像撫摸小貓小狗一樣摩挲著他的頭頂。這讓謝奇烽這個大男人感覺很不舒服,他試著讓頭偏離她的手心,可試了兩次,她的手心總追蹤著他的頭頂。算了,他放棄逃避,只這一次,讓他做一回她掌心裡的流浪貓狗,看在她為他哭泣的分上。

  “你有那麼多人愛你,謝老爹、瑞拉阿媽、阮姐,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可我呢?我阿爸阿媽生了太多的小孩,實在養不了了。那年我生病,他們打算看著我死了算了,是大夫阿爹把我接回家中治療。

  “等我好了以後,阿爸阿媽說既然大夫阿爹救了我,就把我留給大夫阿爹吧!他們說得好聽,阿哭要是還能幫上點忙,就讓她給您這兒打打雜幹點活啥的,也算報答您的救命之恩。那時候我都十來歲了,已經記事也懂事。我知道阿爹阿媽不想要我,我害怕大夫阿爹也不要我,那我就沒地方可去了。

  “我拼命地幫大夫阿爹幹活,還默默地記那些草藥,很認真地幫他采藥曬藥。直到大夫阿爹說,阿哭啊,你留下來吧!是神靈讓你當我的徒弟。那之後大夫阿爹教我認字學文記草藥開方子。我不記恨阿爹阿媽,我反而感謝神靈,因為我知道在我們那地方排行老七的女兒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有更多和我處境類似的女孩子小小年紀就被當成換親對象嫁到了幾座山以外的地方,只為了能換個女孩給自己的哥哥當老婆。相比之下,我不僅自在地活了下來,還能認字讀書,並且學到一技之長,當大夫救人,我實在該滿懷感激。”

  她的故事說完了,聽上去比他還悲慘。謝奇烽好笑地凝視著她,“你不會是故意編出這麼悲慘的故事讓我心裡好過點吧?”

  “我們山裡妞不會編故事說假話,不像你們城裡人賊精賊精的。”

  他啞然失笑,有個山妞在身邊也不錯,總是會無意識地給他創造許多笑料。

  阿哭推推他,“起來起來,別懶在那裡,快幫我收攤子。我回去還得給一大家子人燉補品呢!晚上還得給瑞拉熬盅料頭十足的舒肝茶。”她忽然偏過頭問他,“煮給瑞拉的茶也算你一份好了。”

  他鼻子裡出氣,“我又不需要美容。”

  “可你需要疏肝氣。”她很認真,比他更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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