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一元錢的愛 | 上頁 下頁


  就是因為那小小的一元硬幣讓她決定跟隨這個男人,即使只是以文員的身份。今天,身份、關係上的變化都是她從未預料到的,“YI”公司倒閉,晉自懌破產對她來說究竟是好是壞,此刻她真的有些說不清。

  不想去考慮摸不著邊的東西,西辭手腳麻利地收拾著桌上的東西,“晉總裁可以先找個……”

  “我不再是什麼總裁了,叫我晉自懌就好。”不是客套,每次聽到她喊自己“總裁”,就讓他有種被嘲諷的感覺。他現在不是什麼總裁,更不是三大網絡之一的CEO。如今的晉自懌只是一個欠債一千五百萬,灰溜溜逃到江南小城,住在一套不足三十平米小公寓裡的過街老鼠。

  不知道他的心中有這麼大的芥蒂,西辭仍為能直接叫他的名字而開心,“晉……晉自懌,我想說的是,你……你先在開發區找一家網絡公司做做,等積累了一些存款,我們可以重新開辦網絡公司,像『YI』那種規模,甚至更大的。”不知不覺中她就將他的再創業道路算上了自己這一份,也不管人家是否把她當“戰友”。

  她的遠景規劃似乎不錯,可惜對現在的晉自懌來說卻提不起一點興趣。他大致上看了一下這個城市信息產業的發展狀況,綜合網絡、商業網站的開發、利用,他覺得這座城市簡直還停留在石器時代。對這座江南小城的失望引發了他對再創網絡事業的失望,更將破產以來種種的不愉快往事、失敗心理、自卑因素全都勾了上來。

  即便是再不可一世的人在這種時刻都需要別人的陪伴,晉自懌的陪伴就只有西辭,他想找個人說說話,其實只是想找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不用出主意,不用表態度,甚至不用開口,只要靜靜地聽著,只要沉沉地待在他的身邊就好。

  “西辭,我破產了,雖然法律上不予追究,但我還是想將欠投資人的一千五百萬全部還清。這是我借他們的錢,現在我破產了,我的良心、自尊、人格告訴我——只要我沒死,這筆債就要還上。所以說現在的晉自懌不僅是個窮光蛋,更是匹餓狼。我需要錢,但我不想從事網絡這一行,我沒有信心能再創造一個『懌網天下』,我想……或許我該換個行業做做。”

  他需要時間恢復自信心,也需要時間沉澱心情重頭再來。西辭知道這是個必然的過程,不能硬逼著他如何如何,她也沒有那樣做的資格。

  “你先在這裡住下,我會經常來看你的。有什麼事咱們一起商量,這樣可以嗎?”她怯生生地望著他,很禮貌地徵求他的意見。

  她的尊敬來自于下屬對上級的習慣性反應,晉自懌什麼也沒說,反倒趕起人來:“你下了火車一直陪我忙,趕緊回家看望你的父母,他們一直盼著等著你的歸來呢!”

  他的一席話提醒了西辭,她兩年沒回家,如今回到家後放下行李就又出門奔波,實在有點不孝。拿上自己的包,她一路沖到門口這就準備往家趕,晉自懌卻輕易打亂了她的計劃。

  “謝謝你,我都已經不是你的上司了,你還是這麼幫我,實在很感謝你。接下來的問題,我能夠獨自處理,你忙你自己的事吧!你不是也要四處找工作,一切從頭開始嘛!”

  他的客套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孤傲,他為自己構架出登天雲梯,再一步一步爬上去。“YI”——他的信息網絡事業就是這副雲梯,“YI”倒塌,他被困在了天地中央,該如何回到平民現實生活中,他的心靈正面對巨大危機。

  西辭不介意為他排除危難,只要他願意,她願意做他的雲梯。她靠著門扭過頭望向他,眼睛裡閃爍著幾分欲言又止的恍惚,“我幫你不是因為你是我的上司。”

  “那是因為什麼?”現在的他沒錢沒權,什麼都沒有。面對落魄、潦倒、負債累累的他,曾經跟在他身邊的那些所謂的好朋友都已離他而去,反倒是這個小文員跟前跟後,她到底打著什麼主意。

  從他銳利的視線中讀懂了他封閉的心思,西辭背著包向外跨,在關上房門的瞬間丟下了句話——

  “因為一元錢硬幣。”

  她幫他跟一元錢硬幣有什麼關係?若說她還他坐公車的那一元錢硬幣,她已經用那杯讓他想吐的飲品還給他了,她不欠他什麼,為什麼要對他好?她的目的是什麼,她想要從他身上得到的究竟是什麼,連晉自懌自己心理都沒底……

  晉自懌在這座城市的開發區整整轉了大半個月,得出來的結論就是這裡根本就沒有開發高效網絡或是開辦大型商業網站的公司,只有一些小的、零零散散根本不成規模,也成不了氣候的小公司在進行著低劣的商業網站開發。

  他——晉自懌對如此沒有前景的公司完全沒有興趣,他寧可餓死,也不會將自己的才能浪費在這上頭。

  陸續在資料上的一家家公司上打上叉,晉自懌已經基本放棄繼續做商業網站以求東山再起的想法。雖然失望透頂,但起碼的溫飽問題必須解決。從冰箱裡挖出最後一包泡面,這就是他今晚的晚餐了。

  打開電視,新聞正在報道新崛起的一家大型網站,晉自懌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按著遙控器,硬是將所有跟網絡、網站有關的東西都趕出了視野。對於像他這種曾經身為三大網絡之一的創始人兼負責人,如今身邊連台最基本的電腦都沒有的失敗男人,再度回顧過去是一件沉重又殘忍的負擔。

  “叩叩!”

  這麼晚了,有誰會來敲他的門?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他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不!無論在什麼地方他都沒有朋友。當他是“YI”網CEO的時候,即使他飛到南極也有朋友在等著他的歸來,但作為一個破產的晉自懌,即便他身處都市中央,也不會有人去找他。

  趿著拖鞋,他走向房門。不會是來收物業管理費的吧?他的身上只剩下最後幾十塊錢,如果再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他只能打電話回家伸手向父母要錢——雖然他死也不想。

  門露出一條小縫,透著空隙晉自懌看到了西辭的右半邊臉,那裡揚著他所熟悉的微笑,恬恬的,靜靜的,很是暖人。

  “是你啊?”他早該猜到,在這個城市裡會來看他就只有她一個人。門完全敞開,他不經意地抬頭間卻看到了讓他蹙眉的畫面。

  她的左半邊臉有一道紅腫的手印,像是被誰用力摑了一耳光。誰打她?誰竟然敢打她?他心情起伏劇烈,像是身邊的東西沒能保護好,眼睜睜被人破壞了似的。他不是一個保護欲強烈的人,尤其是在落魄潦倒的今天,他早已沒有多餘的心思照顧他人,可是看到她被人打所帶來的衝擊卻遠遠超過了他的負荷。

  “怎麼會這樣?!她是怎麼了?”

  趁著他平復心緒的空檔,西辭已經將放在門外的東西都搬進家裡來了。其實也沒什麼,就兩件超大行李箱,那裡面擺放了她所有家當。

  還沒弄清自己為什麼會為她擔心的晉自懌看到她堂而皇之進了“他的”家,又用“她的”行李佔據了他大半個客廳,他頓時疑惑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搬來和你一起住。”西辭回答時的口氣聽上去像理所當然。天知道為了這麼幾句臺詞,她在樓下來來回回走了一個多小時,排演了上百遍。要不是巡邏的聯防人員老是盯著她,她至今也沒有勇氣走到他的門口。

  晉自懌摸不著頭腦地抓起一支煙,點燃後狠狠吸上一口,但願這支煙的尼古丁夠分量,他需要安定神經,“這是你的家鄉,你不是一直和父母同住嘛!為什麼要搬來我這裡?”這裡一室一廳,小得像狗屋,他們孤男寡女如何住在一起?

  西辭微仰著頭看向他深邃的眼,她幾乎可以預知一旦將整個事情的經過說給他聽會帶給他怎樣的震撼,也會破壞他們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這種不是親人,不是朋友,不是情人,不是上下級別的“四不像”關係。然而,若此刻不說,她可以預見他們一輩子都得停留在這種“四不像”關係上。她該怎麼辦?她該作出怎樣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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