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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他們會怎麼樣我不關心,乜家會落到何種境地更與我無關。”她望進他的眼,一字一頓地告訴他,“我只知道,若真有一天乜家倒了,你最後剩下的那點笑容也會跟著煙消雲散。你……本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瀟灑。”

  他偏過頭,躲開她深情的守望。他以為,在他把二十五歲以後的命交給她的那一日起,他們之間便不允許除了從屬以外的其他關係存在。

  “我只是順勢而為。”

  “你的順勢而為考慮到了藉卉的將來嗎?”他逃得過今天,逃不過明天。她偏要將他自己都不肯承認的真心點破:“你想過沒有,一旦宜世落難,藉卉會看著他不管嗎?你能看著藉卉不管嗎?”他說得輕鬆,兮時把他一再逃避的問題揭到他面前。

  宜寞冷冷地說道:“那是她自己的選擇,與我何干?”

  若他真能放得下,又何必回乜家——自欺欺人,她倒要看看他能欺騙自己到什麼時候?

  “玲瓏,跟宜寞告別。”

  玲瓏順從地爬起來,肥厚的熊掌抱住宜寞的肩膀,伸出舌頭舔向他的兩頰。

  被“熊吻”也就算了,再想到剛剛玲瓏舔進肚裡的那些黑黑點點的螞蟻屍身……

  嘔!

  他肯定兮時是故意的。

  “別喝了!宜世,你別喝了。”

  藉卉奪下了宜世的酒杯,他索性拿起酒壺直接往喉中倒酒。面對妻子的勸慰,他一把拉過她,“藉卉,你說我是不是很差勁?當了十年的家,現在居然被人轟下臺。”他自己不想幹欲請辭是一回事,因為不夠格被人剝奪當家人之位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若覺得這個家太難當了,索性丟下當家人的身份,咱們倆安安靜靜地過我們的小日子,我伺候你,就像小時候那樣,不好嗎?”沒有其他人,就他們倆相依相守,這才是她夢想中的日子。

  “可我們不再是孩子了。”雖然他也很想,可現實擺在眼前,諸多的煩心事,他可以不理嗎?“我不在乎自己是否坐在當家人的位子上,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努力了十年,就這樣被人否定,被他們一腳踢開。”

  把酒當水,他一飲再飲,“又不是我想做當家人的,當時弟弟們都還小,小叔硬是扶我上位。十年!整整十年!我辛勞了十年,為乜家掙回今天的局面,如今才出了一點點事,他們就趕我下臺。他們把我當成什麼了?把我當成什麼了?”

  苦酒易醉,帶著幾分醉意,宜世反復地說著自己的不甘心、不情願,還有壓抑了這許多年的苦悶。

  擁著如此脆弱的他,她在他的耳畔一遍遍地重複著:“你放心,就算所有人都不管你,我會幫你的……我一定會幫你的……”

  同樣是酒,卻醉倒了別樣的人——

  “還真給你說准了,那些礦主果然推舉四爺上位。”意棲坐在涼亭下,隨手取了宜幸備下的佳釀,一飲而盡。

  好酒!三爺總是識得最好的東西,並且毫不吝嗇地讓自己享受其中。

  “平日裡看你吊兒郎當,沒想到你也有洞悉周遭的能力。”意棲不止一次地在想,這位看似玩世不恭的三爺到底有著怎樣的真面目。

  可惜,他不想表露,便無人能知。

  “你以為,接下來事情會怎樣發展?”

  “小叔會從旁幫助老四上位。”宜幸笑笑,“這只是我的推斷。”

  他的推斷還真有趣得緊,意棲不信,“即便考慮到兄弟之情,四爺也不忍心取代大爺坐上當家人之位。再說,梓爺輔佐了大爺近十年,他會調轉頭幫四爺嗎?”

  “我們兄弟四人中,小叔最緊張的就是老四——這點,你比我更清楚。”

  意棲討厭他後面的那句話,拿起酒杯,他向他討酒喝:“倒酒!”

  “別看你瘦不啦嘰的,真要我背你回房也是件挺累人的事。”奪下他的酒杯,宜幸覺得還是別讓他喝醉為妙,“琴在桌上,撫一曲來聽聽。”權且當做他的下酒小菜。

  看在他請他喝好酒的分上,意棲樂意為之,“要聽什麼?”

  “《鳳求凰》。”美酒淺酌,他一向懂得享受美好的事物,聽曲也一樣。

  意棲手撫在琴弦之上,不曾彈撥,“那可是司馬相如為卓文君彈奏的曲子,我最不喜歡司馬相如,你知道的。”

  宜幸點頭,少時夫子對他們講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那段佳話,意棲總擺出不屑一顧的神情。他問他緣故,意棲卻給他念了一首詩:

  淒淒重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意棲說這是司馬相如丟下卓文君將娶茂陵女為妾時,卓文君所作的《白頭吟》。傳說司馬相如見到此詩便沒再納妾,意棲卻覺得這男人沒再納妾的真正原因是卓家所擁有的財富足以扶他青雲直上,亦可如踐踏泥土一般將他踩在腳底下。

  那時候的意棲不過十三歲,初入乜家。說這話時,他滿臉的憤世嫉俗讓宜幸記憶深刻。

  “你認為司馬相如背叛了他許下的海誓山盟?”

  “我以為每段婚姻本身就是一個海誓山盟。”

  意棲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之所以喜歡跟三爺在一起,就是因為他可以帶給他在乜府裡最大限度的快樂,“彈一曲我新譜的曲子吧!你是第一個聽到的。”

  “東西我喜歡古的,美人我喜歡新的,你的曲我權當美人來賞。”

  端著酒杯,宜幸聽意棲的琴音繞梁……

  梓爺從鵬舉廳出來,被這琴音引得繞道前來。遠遠地看見意棲撫琴,宜幸傾聽,他們相知相交的情景讓他忘了所謂的“斷袖分桃”之說。

  最近他常想,如果意棲是個姑娘該多好。

  安北城的秋天散著霧氣,望著沉醉在霧氣裡專心彈曲的意棲,梓爺的神思飄到了數年以前。

  意棲跟他娘可真像啊!同樣的擅長琴棋書畫,同樣的聰慧雅靜,同樣的善察人心。

  當年,若他娘不是那般輕易看透人心,今日他們的結局會不會好一些?

  有時候聰明是一種罪過,而他們之間的錯,全錯在他一人身上,怨不得旁人哪!

  人生如霧亦如電,緣生緣滅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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