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隨水長流 | 上頁 下頁
十四


  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塊巨大的遮蔽物將月團團圍住,不一會兒,月“嘩啦”一聲閉起了她的容顏,全不見了蹤影。

  “哈哈哈!”隨水雙手叉腰,笑得極度誇張。“連月亮見到我都閉了起來,真是開心啊!”

  等等!長流的腦中呈現空白,滿園盛開的鮮花見到她羞得合了花苞,是謂“羞花”;紅鯉見到她沉到了水中,是謂“沉魚”;月見到她閉起了容顏,是謂“閉月”;下一個該不會輪到天空中的大雁都落到地面吧?

  他正想著,只聽見一陣翅膀“撲啦啦”的聲音,沒等他抬起頭去看個究竟,有重物直直地理向他的腦門,然後落到他的腳邊。長流定晴一看:一隻活生生,完全健康的大雁不偏不倚正好印照他的想法落了下來。

  此乃“落雁”也!

  他總算是搞清楚了這些奇景的涵義,不用說一定是這個小妖精搞的鬼。可她這麼做都是為了什麼啊?

  長流一臉恍然大佰後,直楞楞地盯著隨水,“長流愚昧,可否請教小姐此乃何意?”

  “你看不出來嗎?”隨水雙手托腮,滿面花癡的笑容,她自覺這樣的姿勢比較“媚”。“我做到了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事實證明我比那個醜八怪更漂亮!…

  “哈!”長流吸一口氣,繼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越笑嘴巴越大,終於忍無可忍地笑趴了身體,“沉魚、落雁,還閉月、羞花?這就是你的美麗?小妖精你實在是太有意思了,真的是太有意思了!”他笑得氣都快喘不過來了,偏偏就是停不下來。

  隨水不明所以地瞧著他,“我說我長得比那個醜八怪漂亮,有那麼可笑嗎?你不是說四大美女的容貌可以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嘛!現在我一口氣做到了四樣,難道我還不夠漂亮?不比那個徐家醜八怪漂亮?”

  “鏡花她不是醜八怪。”雖然知道再怎麼強調小妖精也不會接受,到長流認為出於禮貌還是該糾正她一下。

  隨水壓根不理會這些,她拉住他的袖袍嚷嚷著:“你不就是因為那個醜八怪的容貌才非娶她不可的嘛!現在我用事實證明瞭我比她漂亮,你可以不娶她,和我在一起了吧!'

  感覺到她的急切,長流淡淡地笑開了。真是一個可愛的小妖精啊!她的可愛正來源於她不懂人類的情愛,對於這樣一個單純卻任性的小妖精他該如何告訴她,人的情感是如何的神秘莫測呢?

  伸出手,他拋開男女之嫌,拋開為她梳發時的名正言順,輕揉了揉她那如儲愛般神秘的海藍色長髮。

  “隨水,你是小妖精,你是水妖精,你不懂人的情感。你想和我在一起,你想讓我為你梳發,和你說話,你想找個伴,想要個朋友。因為你孤獨,那不是愛,你明白嗎?那不是愛情。你不懂愛情,要想過得快樂,也最好不要懂得愛的真諦一一那是一切痛苦的開始。”

  許多的感慨在這一刻湧起,水太急反而難以流出,以至於一直壓在他的胸口,備受煎熬。

  小妖精才不管那許多呢!她只是要和他在一起,這種感覺太強烈了。“那你為什麼要懂?你為什麼要愛?你為什麼要和醜八怪在一起?”

  因為百年前的遺憾,因為上蒼再給了他這次機會,因為心中的不甘,一切……與愛無關。長流無法將這些告訴小妖精,因為她不會懂,他也不想她去懂。有時候,什麼都不懂反而是一種幸福。像嬰孩,他可以放聲大哭,卻並不是因為身心的悲傷。而歷練滄桑的受難者卻永遠無法痛痛快快地哭出來,那是一種成長,也是一種痛苦的逾越。

  歷經生死,孤獨百年後,他終於得出了這些結論,卻再也無法為人。

  雙手反剪於後,他走出了後園,那落寞的背影與初起的朝陽形成鮮明對比。一旦日光升起,他就必須躲于房內,他是見不得光的……見不得光的水鬼啊!

  立於中庭的隨水在他的身後不甘心地大吼,“我要懂愛!我要懂得你心中的愛——因為我要和你在一起,永遠地在一起!”

  愛亦無聲。

  把四大美女都比了下去,隨水還是沒能得到想要的結果。不過不要緊,她一點也不氣餒,反而有愈戰愈勇的趨勢。

  這會兒,小妖精犧牲午睡時間跑去找長流,找他做什麼?當然是瞭解愛的真諦嘍!

  “死鬼!你在做什麼?”

  他不做聲,專注地做著手上的工作。隨水湊過去一瞧,他左手撫琴,右手卻握著筆在寫著什麼。

  “你到底在做什麼啊?”

  “譜曲——給鏡花的曲。這是一段古曲,據說是隋朝宮廷之樂,然而年代久遠如今已是殘缺不全,我們各自演習一部分,說好了今晚交流這段古曲的殘餘部分。”說話間他的眼神還停留在曲譜上。

  隨水一聽那個醜八怪的名字就不樂意了,拖著長流的袖腕非把他拖離那張琴不可。“你教我寫字吧!我要認識字,我要自己看書,我要成為大學問家。”

  長流狐疑地看著她,心想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一向認為做功課是極無聊的人間迂腐事的小妖精居然要學寫字,莫非她又在打什麼壞主意?不能怪他以小鬼之心度妖精之腹,實在是這個小妖精素行不良,讓他無從信任。

  想是這麼想,可在小妖精嚴厲的目光下長流還是乖乖移駕書桌,提起筆他回望著她,“你要寫些什麼字啊?”

  “隨便。”反正她也就是這麼一說,對自己肚子裡的墨水她再清楚不過,就跟河蝦腹中的湖水差不多。

  長流想了片刻,“先寫你自己的名字吧!。

  他握筆寫下“隨水”二字,字體剛勁有力,還透著那麼一股子書生的圓潤。隨水拿起另外一文,以手心握筆的錯誤姿勢也寫了相同的字,可惜同是字差別實在是大上了天,她寫的簡直跟狗爬出來似的。

  她也不覺羞,嚷著讓長流寫下他的名字,長流順勢寫下“常流”。她又不樂意了。“你欺負我識字不多是不是?當我不知道這個『常』是經常的『常』啊?我已經給你改過了名字,你叫『長流』,是長久的『長』!”

  “有什麼區別嗎?”他好笑地寫下“長流”。心裡琢磨著二者的差別,在他看來常流也罷,長流也好,還不都是他這個死了百年的孤魂野鬼。

  隨水拿過他寫好的字認真地摹仿起來,她寫得很用心,一筆一劃,不用法力不偷懶,完全用心去寫。長流也不打攪她,繼續研究他的隋代曲譜,準備晚上在鏡花小姐面前大顯身手。

  一個下午的時間就這樣晃悠悠地過去了,夕陽落山的時候隨水已經累得手都提不起來。拿起成百上千的“長流。”她迎著夕陽立在窗邊,看著她親手描繪的作品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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